43雾散(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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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秉正对良哥儿并无太多兄弟的情分。他们的童年相差太远了。

当年穆贺之乱,他死了两兄一姊,苏晋安府上并不是没有责任的。若不是大房云夫自私,怕正院里守备不足,阻挠府上私兵去侧院救助,抢出时间来,苏秉正的兄姊也许就能幸免于难。

苏秉正因为那场灾难,被迫早早的成长起来,承受大都未必受得住的压力时,良哥儿就能肆意玩乐,甚至不肯背负一点愧疚。

楼夫因丧子之痛,身体骤然垮掉。先帝也从此走上篡立之路,豢养死士将穆帝毒杀,协助高祖把持了政权。可苏晋安跟自己的亲弟弟不讲不忍,却要跟想杀他满门的姐夫讲不忍。为了护着穆帝留下来的孽子,当众对先帝严加指斥,慷他之慨留下汝阳王一命,为自己博了个宽厚的名声。兄弟之间终于越走越远,矛盾重重。

高祖即位,先帝南征北战,终于将天下统一。可太子宫议论的却是先帝功高震主,迟早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该先下手为强。

那一年汝阳王纠集党羽长安谋叛,苏晋安终于肯承认当年自己做错。平息□后,便请先帝入府饮酒,先帝本以为是要化解兄弟间的龃龉。可宴无好宴,酒是毒酒菜是毒肴,先帝席间中毒吐血,是岐王背着他一路硬闯出太子府,才救回性命。

自此才终于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候。

先帝也是恨极了苏晋安,手段酷烈凌厉,几乎屠灭了他满门。可就算弥留时思及往事,他想起那一盏毒酒,对自己这唯一的长兄,也还是意气难平。

然而苏秉正对良哥儿的恨,也许并没有这么深刻。

那日先帝收整太子府,要杀绝苏晋安的儿子。苏秉正得知苏秉良逃走的消息时,心里其实是隐隐松一口气的。那感觉很奇怪,他固然知道苏秉良走脱了,日后会起风波。但眼看着父亲杀灭兄弟满门,他心里也并不好受。

是苏秉良自己断了自己的生路。他既已逃出长安,不赶紧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却要辗转往终南山上去招惹阿客。

那日苏秉正去接阿客,却撞见他衣衫不整的从阿客的衣柜里跌出来,他对这个仅存的怜悯也成了翻涌的杀意。他知道阿客一直是喜欢良哥儿的,更知道良哥儿对阿客的心思也与他对阿客的一般无二。他就只是想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阿客替良哥儿挡了一剑,他脑中那把火才骤然凝结成冰。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恨阿客,也必欲置良哥儿于死地。

可如今十年都过去了,连阿客都已不了。

他知道阿客与苏秉良之间是清白,当时没有怀疑,事后也没有追问。只是那场景太刺目了,他承受不住。他明白其中必定有什么关节他没有瞧见。可他不能问,那也就成了心口一根拔不出的刺。那时他以为苏秉良死了,这痛楚便可当作往事掩埋——总之从此他和阿客之间便再没有这个存了。

结果苏秉良并没有死。直到阿客去世了,他才骤然跳出来,报仇造反,自寻死路。

苏秉正若是真恨他,就该叫他活着。这个活着才是最大的笑话。看苏秉正至少还有三郎,有这天下。他还有什么?

可阿客已不了。连恨苏秉良的力气,苏秉正都已经没有了。

这一日下了朝,苏秉正没有去蓬莱阁。

他抱着三郎乾德殿书房里翻书瞧,连采白等也没让进屋伺候。

乾德殿里许多书上都有阿客的做的批注。有些是阿客来乾德殿时随看随写的,还有些是苏秉正从凤仪宫里淘换过来的。翻阅她的眉批也是他消磨时日的手段。阿客文字率真,议论常常本心而发。读她写的东西,轻易便能知道她的喜怒悲欢,可体察她心境上不期然的变化。仿佛与她交心。

这手段曲折,可苏秉正也是花了心思去琢磨的。他没旁的办法。他与阿客之间的姻缘,当他纳周明艳入太子宫,带去给阿客瞧时,就已经心照不宣的中断了。他们之间还可对面谈笑,皆因有这么一道界线。他不敢轻易去跨越,有些话就不能问,不能说。只能这么艰难的去猜心。

不过现也已没什么好猜的了,他就只是忽然想要再读。

这个静默温暖的午后,他翻阅妻子曾经批阅过的书札,看到兴起的时候,就指着字教儿子读。

三郎也十分可心,安安静静的趴他怀里,漆黑的眼睛盯着书页,仿佛真能看懂了一般。苏秉正教他的时候,他居然也真的像模像样的学,虽则还有很多音发不出来,学得蹩嘴,苏秉正也已经十分满足了。

屋子里太暖和,三郎穿得又厚实,小脸蛋儿红彤彤的。不多时就困倦欲睡,软软的打着哈欠,用肉乎乎的小手揉眼睛,然后就抬头看着苏秉正。

苏秉正就笑着将书卷到手上托着,一挑眉毛,“想睡?”

三郎遂又打了个哈欠,他怀里腾了个舒服的窝,睡了。

苏秉正就捏着他的脸蛋,“起来,朕还没准呢。”

三郎于是回了他一溜亮晶晶的口水。苏秉正反手就抹了他一脸,道:“别睡。”

三郎被这流氓爹折腾得十分无奈,想哭又嫌丢,只能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望着他。

苏秉正就从盘子里取了湿毛巾给他擦脸,道:“三郎还不会叫娘吧?叫一声娘——阿爹就准睡。来,跟着阿爹叫,娘——”

三郎脸被他笨手当团子揉来揉去,此刻才终于挥开了。他于学话上还是相当用心的,听苏秉正叫了三五遍,终于琢磨出叫法来,于是就试探着,叫了一声……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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