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风起(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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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假里无事,苏秉正便日日耗蓬莱殿中。

蓬莱殿梅花千树,正开到最美好的时候。过了年天气便稍稍回暖起来,花枝上积雪成冰,更显得琉璃般剔透明净。苏秉正爱这景致,便将糊窗的薄罗揭了。床前陈了榻,榻上置一枚方桌,一盏茶一卷书,常常一坐就一个早上。倦了时抬手便能推开窗子,就有清冽的风沁着芳香迢递进来。那满园红梅如画,最赏心悦目不过,一时就能让疲乏散尽。

他蓬莱殿夜宿的多了,两位皇子便常辗转到蓬莱殿请安。

王夕月自然也抱着三皇子过来。三皇子瞧见阿客就十分兴奋,回回来了都要将全身的本事演练一遍。王夕月将他放到苏秉正身旁,他也必想方设法往阿客身旁凑。苏秉正也不十分管,只含笑瞧着他向阿客献宝,偶尔还提供方便。

待凑到阿客身旁去,纵然阿客不理他,三郎也十分乖巧的仰头望着他。阿客和王夕月聊到有趣时抿嘴一笑,他也仿佛听懂了一般兀自笑到绝倒。惹得一屋子都跟着他笑。

自然也不能总是不理他。否则他又要发熊孩子脾气,攀到她身上去,拽她的衣服抬手遮她的嘴,不许她和王夕月说话。

王夕月就只能十分无奈的将他从阿客脸上拿下来,按到膝盖上,“再淘,下回不带来了。”

他便乖巧的王夕月膝盖上坐一会儿。一会儿之后就故态复萌,王夕月就再将他按到阿客的膝盖上坐一会儿。

阿客抱着他的时候,他常就静静的睡了。

若不睡,便难再将他抱走了。他必定要牵着阿客的手,十分无措的望着阿客,一叠声的叫“爹”——大约他叫“爹”的时候苏秉正总是尤其高兴,哪管他反了天也能高兴的和他一起折腾,是以他做错了事或是想要什么的时候就总叫“爹”。

每回阿客都十分心酸。可她也最多只能笑说:“何必这么急着回去。”

王夕月的心情可想而知也不会太好过——自她那边论,她和阿客都是庶母,都照料过三皇子,且她照料的时日更长。可眼看着三皇子是更喜欢阿客的,自然难免生出些情绪来。

不独她,连流雪也十分看不过去,“您带小皇子去给陛下请安就罢了,何必还留下跟她说话儿?小皇子太亲近她,又该将您摆什么位置?等闲而论,让您去她的住处请安,就已十分不该了。想来纵然您不去,皇上也不能说什么。”

王夕月也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有一日她成了这孩子的嫡母,纵然要将这孩子养自己身旁,又能如何?如今不过抱着三郎去让她瞧瞧,就十分不忿了?”

流雪才倒吸了一口气,忙掩了嘴,道:“就算轮不到萧嫔、您,乃至淑妃,何以就轮到她了?”

王夕月脑中就想起苏秉正不经意间望过去的眼神,道:“不独不懂,也不十分明白。可觉着……”话说了一半,也就不多说了,只道,“……世事也没有绝对。她若贪心不足,也不是好欺负的。”

阿客的心情也十分艰难。然而如今已日日都能见着三郎,似乎已没太多可抱怨的了。

可夜深静,苏秉正睡熟时,她也总是难寐。睁着眼睛半晌,心口里仿佛有无数的东西,又仿佛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渴望。可到最后,也只能叹一口气。

这一夜她一个背对着苏秉正,也是心中拥塞难眠。可她要叹气的时候,苏秉正忽而就将她翻过身来,压了下面。

阿客被他惊了,仰面倒床上,尚未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苏秉正覆压她身上,将她整个都罩住了。整个世界都被切出去了一般,忽然就只剩下狭小仅容他们两的空间,而他主宰着她。夜且黑且安静。他浓密的睫毛更显得黑长,眼波低低的压着。昏暗灯火透过床帷和他的手臂照进来。阿客只觉时空凝滞,令喘不过气来。

苏秉正微微眯了眼睛,道:“每当这个时候,朕就觉得很不甘心。是不是还记得,朕就睡身旁。”

阿客不懂他说什么,只屏住呼吸望着他,连眼都不眨一下。

苏秉正道:“还是只把朕当一个大暖炉子,靠着睡十分舒服,可也就只是个摆件?”

他确实很像只大暖炉子,热烘烘的。可这世上谁敢将他当炉子用?又那里有这么肆意摆弄却摆弄不得的炉子?阿客便微微有些心烦了。他似乎从来都没有长大过,需要时刻将眼睛放他身上,时刻心里只能想着他一个。

可她也是个,也会有自己的烦恼。她不可能全心都系他的身上。心又不是傀儡,想让他怎样他就会怎样。

阿客便道:“臣妾不敢,陛下何以这么问?”

可苏秉正道:“朕总听到半夜叹气。什么事,让这么难受,却又不能跟朕说?还是压根就没想过,这是能跟朕说的?”

阿客蓦然失神,随即就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些私事。天子无私情,不敢道与陛下知道。”

苏秉正依旧垂眸凝视着她,似审视些什么。阿客只垂了睫毛。

她只是不敢于他对视,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会求他将三郎还给她。那她就必得告诉他,她是卢德音,她虽然已死了,可不知怎么又活了卢佳音的身上。否则她一个小小的婕妤,一个替身,竟敢以为仗着这几日的宠爱便能向他讨要他的三皇子,未免自寻死路。

然而,这世上还有比借尸还魂更脏的东西吗?民间都要灌一碗黑狗血的,何况是宫里?若让知道了,只怕连三郎也要被当成不详的东西,加以戕害。

就算对苏秉正,阿客也敢十分保证——这原是设身处地的设想,若有自称是苏秉正还魂了,向她历数私密往事。纵然她一时信了,不教他受半点伤害。也必不敢十分信任,毕竟此事太过不可思议。只怕会时时观察,处处防备。到了这一步,情分迟早耗尽,便不如一介陌生了。

她不敢说的。

她只是垂眸不语,苏秉正终于从她身上起来。他披衣她身旁坐起来,阿客要跟着起身时,让他按住了,“不必。只与说些私话。”

屋内寂静,阿客攥着被子听。可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朕不是个木头,是就会有私情……会想让自己喜欢的喜欢。阿客,可以依赖。总是万事不求,怎么会知道可以为做哪些事。怎么会知道,也是很值得喜欢的。”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总是一个烦恼,这只令加倍焦躁罢了。贵为天子又怎么样?睡身旁时,也还是会叹着气,睡不住觉……竟不觉得,也是可以依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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