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立长立贤(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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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一瞬间。

阮桂英的视线全是他的袖口,反应不及,感到大山碎在头顶,立刻尖叫一声,往后打了个滚。

李芷摇头一笑,不禁哂然。

这个女子的用意,她心里清楚得很。

按说,这种大胆之举表现出她本人的非同一般,她容貌出众,自信满满,认为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就能让男人意动,却根本不曾了解过她面前的男人。狄阿鸟不是那种视女子如衣物的男人,只重美色,对这个家犹为在意,眼看妻妾们都在,儿女虽然小但都已经有了一双明亮亮的眼睛,最是在意,可这个少女不知道,当众杀了出来,把他一个贤夫慈父的形象毁了个精光,他甚至认为自己的妻妾都会以为,自己和这个女子已经有了什么关系,此刻杀人的心都有,何况他很不喜欢这种自作聪明的女人,那是他心底的一根阴刺,会让他想到另外一个人。

紧跟着,狄阿鸟喊了一声:“把她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李芷以为他会忍住不发作,闻言大吃一惊,立刻上前一步,喊了一声:“慢着。”

她赶上几步,扶了阮桂英一把,见阮桂英趴在自己的脚边儿,假意责怪:“你这性子。到底怎么着?人家敬你一杯酒,你反倒要把人家打杀,难道你做了大王,就想杀谁就杀谁?”

狄阿鸟息了口气,扭过头,没有吭声。

李芷这就挽一下阮桂英,招个丫鬟过来,带了人走,说:“你们就继续喝你们的酒吧,我们走。”

她们一走,狄阿鸟就再一次把视线放到李思浑身上。他发觉李思浑的手脚都有点儿没地方放,心中不忍,轻声说:“阿浑,这不关你的事儿,不过,你以后再也不要让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往我跟前凑,这什么人呀,为什么敬我酒?啊?我平生最恨三种人,也说给大伙儿知道,第一种,就是肆意乱攀,毫无廉耻;第二种是忘恩负义;第三种,那就是祸国殃民。我问问你,这个女子受你所载,而今有衣有食,为什么不敬你酒,敬我酒?”

说到这儿,他要求说:“继续代我向长辈们敬酒,让他们以后帮我教导你,照顾你。”

博小鹿还不等大伙缓过气,自己倒先自若了,揉着头顶的光丘,上跟前,把脸一扭,让狄阿鸟看他的圆盘耳坠子,说:“阿哥,我刚打的,怎么样?好看不好看?”赵过要看看,招他过去,等他一到,将手指伸到圈圈里拉住,扯扯,换两声“唉吆”,看着那张已经嘴歪眼斜的脸说:“好看,你们不看看?”

狄阿鸟也一下笑了,勾着手指头让去。

那边狄哈哈也喊。

博小鹿惶恐地看一看,那哪是看?

那是要揪揪,一圈揪下来,自己的耳朵就给扯坏掉了,心里一个害怕,连忙摘下来,连连说:“再不戴了,再不戴了,明天寻个婆娘送了。”

表面上他不戴了,人却一个劲儿嘀咕:“一群野蛮货,他们的耳环哪个也没我的好看,纯金的呢,出去谁不说好看?”

喝了两碗酒,博小鹿还是为自己的耳环不值。

狄阿鸟挂一耳朵,恰恰听到了博小鹿贬低大伙野蛮,顺便用这个再一次提头,黑着脸问:“博小鹿说什么呢?”

博小鹿吓了一跳,连忙说:“外头的人都说我的耳环漂亮。”

狄阿鸟冷冷哼一声:“别以为我没有听到,你是说我们都是野蛮货。”

博小鹿一下吐舌头了,都打算低着头过去,让狄阿鸟给揍上几下。狄阿鸟却指了博小鹿,冲众人说:“这小孩儿说我们是野蛮货,我们野蛮吗?”

众人一阵否认,个个眼睛冲博小鹿瞪去,有心揍他。

博小鹿连忙把头一低,一手在头顶抓来抓去着挠。

狄阿鸟微笑着朝他看一眼,顺势提了一个头:“我们野蛮么?那好,咱不能这样大碗灌酒了,一定要在这个没世面的狗崽子面前献一献绝艺怎么样?他说野蛮是吧,咱们先说好,咱们都得来文的,什么诗词曲赋,吹拉弹唱,议论国政,一位好汉轮一回,给他看一看怎么样?”

众人正叫着好,叫到一半儿,心一下虚了。

狄阿鸟哈哈大笑,问:“都怕了?”

他猛地站起来,喝了半碗残酒,吆喝说:“从我开始吧,笔墨纸砚伺候。”

旁边的卫士一阵慌乱,给他去准备。

片刻之后,文房四宝抬了过来,宣纸也已经铺开。

他低头收了几下袖子,径直上前,挥动巨毫一阵甩,众人纷纷离席去看,只见上头栩栩如生地现出一只老虎头,一侧写着四个大字:“百兽之王。”

众人正在称奇,里头却是有不认得字的。

狄阿鸟的远房姑父看了一眼,大叫:“好,好,这猫画得好。”

众人放声笑得喘气。

狄阿鸟笑着说:“本来是该我伯父了,可是他跑了,那咱可就父债子偿,狄哈哈,你来。”他问:“诸位,诸位,你们都说,让他干什么好?”

狄哈哈左推右拒,实在不得已,说:“我唱,我唱。”

他咳嗽、咳嗽,在众人的引逗中唱了一只跑调的歌儿。

到了狄阿鸟的堂姑父,则拉了一段胡琴,混了过去。

善小虎担心越到后面,越是技穷,早早爬前头,要求说:“我也唱歌。”

众人都不愿意,非要他作诗,他一阵挖,实在是做不上来,到处求饶。狄阿鸟便罚他了一樽酒,让他喝得捧着肚皮坐下,嘴里冒水儿。

转眼间,众人又向赵过起哄了,等着他一起出洋相,赵过却要写字。

他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了满满一篇,却还是政策,为首就是:“欲霸东夏,重在经营湟左。”

狄阿鸟喜出望外,连声赞道:“好,好。”

正说着,王本和王合哥俩翩翩来迟,问大伙乐什么呢,众人立刻把目光递了过去,先罚酒,后作诗。

王合读过书,一板一眼做了首诗。

王本却在观瞻赵过的墨宝,等众人催他,便小心奕奕狄揭了赵过的手书,递给被人,提笔写了下去:“欲经营辽左,必先按制辽右,不按制辽右,不如走马牧河,绝沃土以走胡尘,饥餐渴饮……”一句话把众人写得愣愣的。

登时,场面一静。

这辽右是哪儿,这辽右,那可是高显的根本,这个按制,岂不是……要打仗?

虽然这高显和东夏之间存在点问题,可众人都从来也不曾想,也不敢想过。

这一纸书下来,一家人汗涔涔的,个个偷瞄狄阿鸟,却是见狄阿鸟面色黑峻,一言不发,不免为王本捏了一把汗。

陡然之间,王本大声说:“没错,辽左均沃土,若不能在辽左垦土经营,则我东夏并无根本,难以生养。”

狄哈哈再一次抬头朝狄阿鸟看去,发现他仅有的一丝表情也收敛了,连忙打个圆场说:“这辽左经营,还须从长计议,起码也得高显王公同意,才能算数。”

狄阿鸟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王本,说:“这王本?破解阿过来着,阿过刚刚说要经营辽左,看起来蛮有道理,其实呢,王本不是说了吗?要经营辽左,得先按制高显,我们能给高显打仗么?能么?那是亲戚,兄弟之国,是不是?”

王本愣了一愣。

狄阿鸟怕他二五眼了,一把把他拉怀里,揽住脖子,一边给他看手指头,一边冲赵过吆喝:“阿过,刚才你可没有蒙混过关呀,这个酒,补上。”这个时候,原本给按了下去,谁也不曾想,陡然冒出了第三个人,有个人在背后说:“王本的意思,明明是赞成阿过的呀。”

狄阿鸟扭过头去,见博小鹿傻不拉及地在上头瞅,话分明是从他嘴里说的。

他这么一说,众人又想议论。

狄阿鸟一时情急,转身扔他了一巴掌,喝道:“刚才我就想揍你,打个金耳环,到处招摇。”说着,他又踢了一脚。

众人连忙去拉,去拽。

博小鹿一下哭了,大声说:“我就打了金耳环,是我自己的钱。”

狄阿鸟又要冲过去打他。

席间一阵鸡飞狗跳,一直到花流霜派人让博小鹿去他那儿,放话说,回头再要狄阿鸟好看,让他吃一顿饭连发两次脾气。

狄阿鸟退回席上,眼看众人沉闷,就借自己气得病发,退席了。

过不多会儿杨小玲去看他,问问,听他自己说,他有点发烧,连忙让他躺好,烧盆热水,打湿毛巾,给他敷在脑门,自己则坐到一旁问:“你看看你这脾气,一顿饭你发作两次,这博小鹿不说,你不让他打金耳环,那是管他,可是人家一个姑娘感激你,给你碗酒喝,你发什么脾气,人家知道你有病么?我看你都是当大王当的了,没当大王时,那脾气好好的,也不曾见对谁不讲理。”

狄阿鸟“哼哼”两声,微微睁开眼睛看她一眼,把胳膊圈过去,轻轻抚摸她的屁股,不等被她打掉,就轻声说:“我能不生气么?这边儿正焦头烂额调粮草,那边,偏偏还有人给我阿妈告状。”

杨小玲叹了一口气,说:“我就告你的状,我怕你变,当年在雕阴,咱们家多穷,可是透着支,也在接济穷朋友。我知道你难,可是北平原那边饿死了好些人,都是一条条人命呀,如果是咱真没吃的,他们死,谁也救不了他们,可要是我们手里有粮却不救呢,这人命不都摊在咱头上了么?你在外打仗,杀人不少,正应趁这个时候,多积点功德,也好消弭杀孽造来的祸端。”

狄阿鸟有点感动,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杨小玲又说:“你怕是不知道,你出去打仗,狄阿宝和阿狗在老府邸玩,干脆搭座神龛,有时候就跪跟前,要保佑这个,要保佑那个,牙牙说话,让人心里酸酸的,你知道你一出去打仗,我们这些人心里怎么一个牵挂吗?我们多想求神灵保佑的时候,能够有个话头?!”

狄阿鸟“噢”了一声,说:“宝儿信佛我知道,可他胡乱念叨,还不是黄皎皎家的老娘们给教的?”

外面开始散场了,他静静地听着,苦笑说:“漫天神佛,满天神佛有什么用?咱们渔阳还有个佛爷呢,青唐大和尚,倒没见他超度谁,要他佛主有用,根本用不着我拿粮食,把他送过去,给快饿死的人念经得了。”

杨小玲责怪说:“修得妄言,你要是真不信他们,今下午立神坛干嘛?”

后面传来两声咳嗽。

杨小玲一听是花流霜,连忙再次把狄阿鸟的手打掉。

花流霜只当没看见,却是说:“阿鸟,听说他擅长扎答之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点麦成袋,上次打仗,他本来唤金刚来助战,却不料我们家阿鸟是长生天的儿子,金刚掉头走了,他也就受到神佛感召,来投奔了你。你可以试试这个和尚的法力,如果能用,那皆大欢喜,不能用,那就是他在妖言蛊惑百姓,倒时别留着他了,杀了算了。你说呢,媳妇?”

杨小玲倒是不辨真伪,惊奇道:“还有这番神人?”

狄阿鸟半点都不信,情知这是母亲怕杨小玲说动自己,让自己名顺眼顺借人头安抚人心的,连忙说:“这长生天,我权信着,我倒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这佛主我不信,谅它也没什么用。”

花流霜说:“有用没用,要试试才知道,你不想往北边填人吗?你且问问他,北面是生路还是死路。”

狄阿鸟愕然,他这才知道阿妈不是只说给杨小玲一个人的,还是要自己按她的意思,派出青唐大和尚,让他造谣,让流民在兵丁的护送下,自愿往北走,一路上饿死点老弱病残,活着的再给粮食,划算多了。

倒是若是他们不服,自己就借青唐和尚的人头,说他妖言惑众,把自己也迷惑了。

他现在大了,倒越发不敢直接拂逆阿妈的意思,坐起来,轻声说:“阿妈,我试一试。您老也受了一天的括噪,我送您回去。”花流霜说:“送我?谁让你送我,这阿雪,这你二娘,都还没回去呢,离的也不远。”

她又说:“刚刚你的小舅子过去给我问安,我瞅着能文能武,易于栽培,眼看你马上要在黑山剿匪,不如把他派在博大鹿身边做个参谋,历练历练。”

狄阿鸟犹豫了一下,说:“还不行,年龄太小,性子鲁莽,有点二五眼,我就怕他性子一上来,冲锋陷阵去,出了事,我给他爹娘没法交代,照我看,还是留在身边儿两年,在我身边,不也是栽培么?”

花流霜叹气说:“我不想让他留你身边,怕李芷看不得。”

狄阿鸟反问:“她看不得?”

杨小玲碰碰狄阿鸟,说:“婆婆,咱娘的意思是说,你太宝贝他了,大夫人觉得他姐姐在你心里比她重……”

狄阿鸟立刻打断,反问:“你心里呢?”

杨小玲说:“我?你心里想着她,那是应该的,我能有什么?”她又说:“李芷和我不一样,她是大妻。”

花流霜说:“李芷不是让他住到三里外?你不是不知道。以后你都是一国之君了,爱谁不爱谁,哪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狄阿鸟连忙分辩说:“阿妈,李芷没什么想法,她让人住外头,有她的考虑,反倒是您老想多了,说句实话吧,就嗒嗒儿虎他娘,我再清楚不过,她一撅屁股,拉几个粪团团,我都知道,反倒是你们都这么说,这么做,思浑那小子知道了误会。”

花流霜上去在他脑门上印一记,嗔道:“你个王八羔子……说你媳妇什么呢?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我就给你实话说了吧,我疼我媳妇,其它的人要是碍着她,我就得让人给挪一挪。”

狄阿鸟无奈,说:“阿妈,我让他跟在我身边有我的用意,我回头试探、试探李芷的意思好不好?”

花流霜这才愿意,慈爱地说:“你父亲就你一个儿子,又只是普通家室,嫡庶不用分,到了你这儿,那就不一样了,就是小玲在这儿,我也把话放她跟前,嫡庶不分,祸起萧墙,将来你老了,后悔也晚了。”

她又说:“再过半个月,就是我寿辰,我也四十六了,人说四十六,都看透,你阿爸去得早,这些年又兵荒马乱的,一直也没有过过寿,今年我就把话给你,你要给我操办,这是其一,其二,利用这个机会,你立世子。”

狄阿鸟大吃一惊,一骨碌爬起来,连忙说:“阿妈,我二十岁,嗒嗒儿虎才三岁,这就立世子?您要知道,咱们疆外人,向来是立贤……”

花流霜反问:“你阿舅家立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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