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立长立贤(1 / 2)
面对狄阿雪的不以为然,狄阿鸟故作神秘地说:“我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母亲。这批真金白银,在母亲看来,是让我这个小朝廷壮大的希望。我想她也怀疑过,怀疑钱在高显,或许也怀疑过这个钱就在高显的府库,我想这也是高显屡次伤害她,她却还是一心让我去做上门女婿的深层原因。”
说到这里,他一转脸,脸擦着狄阿雪的嘴唇扭转,却并不在意地说:“你别看现在我建国了,要是再没钱,今年冬季下场暴风雪,什么事都可以发生。”
他再一次肯定:“我二叔的黄金白银大部分都在高显的国库里,而粮食,则留在庆德的粮仓里。”
狄阿雪脸色果然变了,讷讷地说:“阿哥,你说的是真的?!都便宜了外人?”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当今朝廷的大业就是靠这批粮食,当然,也有秦台收刮的粮食,所以,自从皇帝入关,各地无论怎么歉收,军队供应上,也一直不曾缺粮,多奇怪?!至于高显,当年朝廷货币贬值,我们在长月深有感触,高显自己又没发行钱,那么高显的国库中会是什么呢?”
狄阿雪失声说:“朝廷的钱。”
狄阿鸟说:“当然并非全部,但一大部分都是。高显当时恐怕很艰难,可是阿雪,高显财政不但不缺钱,而且,完成了一次大规模的战争,要知道高显和游牧部落还不完全一样,有不用粮饷的兵,也有用粮饷的兵。舅舅却做到了。以我看,战争之前,朝廷货币一贬值,他就慌了,肯定求助于叔叔,贷了一大笔款,而后发动战争之前,他肯定又以没钱打仗为借口,又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大笔钱。这也是在战争中,舅舅想置于二叔死地的最重要一个原因,因为他欠二叔太多的钱,他还不起,二叔不死,高显可能会破产,国家破产,简直就是一个国家最大的噩梦,所以,他开始了他的阴谋,最后二叔死了,战争结束,按说这个时候,高显应该山穷水尽,可阿妹知道吧,高显反而盖了一座宫殿。”
狄阿雪说:“那也不对,高显也该没钱了呀。”
狄阿鸟微微笑了笑,说:“舅舅又想了个人给他买单,他接二连三诈死,朝廷遣返游牧大军,花的是谁的钱?朝廷的。他诈死,人质死在朝廷,战败的条款又不用履行,还调动了全国上下同仇敌忾之心,不说别的,朝廷的条款一条也用不上了,连看一眼他的国库都做不到,因为那个时候,要么重新开战,要么你得用人家国王的死亡免除一些东西,到了最后,舅舅的国力简直雄厚到了极点,可是他的丞相还因为几匹瘦马的死亡叫穷,那真是越富越叫穷,你说他们穷?就是因为悔次婚,他们不经讨价还价,毫不犹豫地送了我三万石的粮草,这才几年,他们那时会穷?”
狄阿雪感叹说:“舅舅真是这个世上排行第二的奸贼呀。”
狄阿鸟愕然更正:“第二人,还有第一人?!”
他顿时明白过来了,这是在说他本人,连忙谦虚地说:“阿妹呀,这第一人绝对不是我,奸诈不是好事,我得坦然说,我奸诈远不及舅舅,他一诈起来,我二叔,当今皇帝,都在他手指缝里跳舞,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算人,不如算天,而我,则已经不奸诈啦,都是在算天呀,要知道,人总要得做点傻事,这时算算上天的那笔帐,说不定,上天反而在某一天会给他一个意外的好事。”
中间的间隔并不长,等别乞再一次进来,狄阿鸟便走了出去。
他走出来,看一看别乞选的挺是地方,还搭了台子,立刻走到当中,盘腿坐在坐毡上,双手往腿上一放,闭目养神儿。
这么一坐好,叮铃铃,喝呀呀就是一攒响动,他不为所动,狄阿雪却浑身一震,赶紧跑了,不大工夫,扯了李言闻闯进来。
别乞又着急又没法奈何,只好把声乐停了。
狄阿鸟听到异样,睁开眼睛说:“干什么呀?!”
狄阿雪折中说:“两个人都给你看病,都给看。”
李言闻踟蹰了一下儿,尽量笑笑,说:“大王,是呀,这祈祈神拜拜仙,也无可厚非,可是指望它把伤势治好,恐怕五五之数,还是让我给看一下,好么?俗话说,这医巫僧丐,他都是上不得门面的人,你给我较什么劲儿,是不是?哪有跟郎中较劲的?”
狄阿鸟说:“我给你较什么劲儿?”
他大喝一声,强调说:“我的病,它非得东夏的人看不可!”话音刚落,哪儿飞了鞋子出来,正正砸他脑门上。他倒是临危不乱,泰山崩与前面不改色,除了眼皮眨眨,再没有别的动静儿,当既再转脸一看,谢小婉叉着腰站那儿呢。只见谢小婉往前一指,大叫一声:“狄阿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自己不清楚,言闻是咱们自家的人,不比你招来的什么玩意?”
她一转身,扯上别乞的僧衣,提一提,问:“你说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毛*洗过没有?这就是你们东夏一绝了?”
别乞尴尬到家了,一扭头,连声大叫:“大王,大王。”
狄阿鸟在脑门上揉一揉,轻声说:“小婉,你不清楚,长在中原缨络之门,不解风俗,不识萨满,我不怪你,可这神坛?它是你踏的地方么,天下事,哪两件最重要,祭祀和打仗?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祈求长生天,祈求长生天。”他要求说:“你们这些做萨满的,让天神在上面看着吗?把人给我赶走。”
谢小婉给说虚了,声音一低,说:“那你也不能不让言闻大哥给你看病呀。”
狄阿鸟说:“有这你劝我,不如去劝劝他,我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轻来小去,都让上国人给看病么?”
说完他一摆手,目视狄阿雪,要求说:“还有你,给我下去。”说完,喊了一声:“梁大壮,把人给我赶开。”
别乞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在想:“不管他在中原多少年,他骨子里还是我们东夏人,这不,都只让我们东夏人给看病。”
他猛地往地上一跪,双手举向太阳,皱起皱巴的面孔,扯着六音不全的嗓子大叫一声:“长生天哪,看看我们大王的心。”法式又开始了,显得比刚才隆重十倍,没有一个萨满弟子在这个时候,敢行差一步的,这不只是看次病,这还得让大王身边的人都知道,我们大王,我们东夏就是有着这种传统,在他们的表现下,烈马奔跑了,野性燃烧了,灵魂鼓舞战旗,生命像是黑暗中突然的勃发,一匹老狼站在无人处,让人不知道这是野蛮,是邪恶,还是激情的澎湃。
花流霜也被惊动了。
她走过来,儒家出身的家令一溜烟往外跑,他们不允许一个国王和巫人混在一起,去请援兵,去找别的人商量,看看怎么办?她也苦笑连连,扭头一找狄阿雪。狄阿雪和谢小婉口径都很一致,个个小声说:“他说非东夏人他不让给他看,这是想用他自己的身体逼迫李言闻定居东夏。”
花流霜回思一番,眼看龙蓝采也来了,担心地望来望去,大概是想上去说,你这样,我也这样儿,病我也不看了,于是,一把拉住她,说:“妹子。你别管他,别管他了,他这是想让李言闻留下来。”
说到这儿,花流霜猛地转过脸问谢小婉:“那小李先生,他能留下吗?你就让他看着一群妻子,一个母亲的真心,留下来,我们东夏,虽然国不大,可我保证让他一世不受冷待,衣食无忧。”
杨小玲便说:“他就是疯脾气,婆婆,你管他,你把他打下来。”
花流霜强调说:“这是神坛,能吗?”
那边已经有人在劝李言闻了。谢小婉只好怏怏地说:“我怎么嫁了这号人?!”她们只好一起望着,望着。
下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游牧人都疯狂着蜂拥。
紧接着,渔阳方面上了样儿的官员也突然集合。
史文清怒不可遏,叉着手指激动:“各位,各位,国王有病,不去看病,他现在……他现在求巫师保佑他,这怎么能行?!我们得把他给劝醒。”
博小鹿上午被赵过提去集训,正走在王府的路上,走一半碰上他们,眼看他们跟闹蝗灾了一样,群情汹汹,人还分成两派,一边走一边,一边支持,一边反对,上去一问,扭过头,呵呵笑半晌,一看,人又往前跑了,连忙追上去,要求说:“排好队,排好队。”
他们并成两列,文文武武,穿着一色的衣裳,排着队上门了。
大人孩子都不曾想到,连忙给他们让开一条道路,不时还能听到狄阿狗大喊:“他们穿的是发的衣裳。”
他和阿宝,嗒嗒儿虎都在大人的腿下到处跑,去看看他们的阿哥,父亲怎么这么奇怪,干这事儿,却在兴高采烈的热闹中被各自的母亲给收走了。
黄皎皎看四下太乱,指挥着狄宝的乳母,一溜烟把狄宝塞回去了,阿狗则被杨小玲掳走了,杨小玲是一边走一边说:“你敢学这些,我打断你的狗腿。”
狄阿青也被人带走了,蜜蜂,就连蜜蜂,也被谢小婉的母亲抱着换地方,老夫人一边走一边说:“这干啥,把孩子吵吵的。”
只剩一个嗒嗒儿虎。
李芷把他抱起来,可是哪也没去,就站在花流霜身边,让他往里头看他父亲,一边让他看,一边告诉说:“看看你阿爸,在干嘛?”
嗒嗒儿虎说:“在看伤……”
花流霜冷冷地哼哼,告诉说:“看伤?你哪只眼看到你阿爸再看伤?”
嗒嗒儿虎想一下说:“那他晒太阳,身上湿了。”
他说的湿是太阳下沁的汗,花流霜都被气笑了。
李芷轻声跟她说:“娘,这既然是东夏的风俗,您老都不要再苛求了,和二娘一起回去吧。”
花流霜叹了口气说:“我看着他。”
她感慨说:“这孩子,打小就没听过话。”说到这儿,用手捏了捏嗒嗒儿虎的脸,说:“哪像我们的嗒嗒儿虎。”
李芷见她已经不生气了,就告诉说嗒嗒儿虎说:“你阿爸是在祈求长生天的保佑,祈求她保佑我们东夏国,国泰民安,人人安康,祈求风调雨顺,祈求我们家的嗒嗒儿虎快快儿长大。”
嗒嗒儿虎重复说:“长生天。”
他好奇地问:“长生天是什么呀?”
花流霜拿不可思议的眼神往李芷看去,轻轻地说:“长生天就是上苍,是天国的统治者,是芸芸众生的父亲。”
嗒嗒儿虎问:“也是我阿爸的阿爸吗?”
花流霜笑笑,嗒嗒儿虎说到父亲的父亲,让她有点伤感。
李芷趁此机会却又说:“嗒嗒儿虎你记着,你阿爸之所以会祈求长生天,是因为他永远和东夏国连在一体,你也是。”花流霜浑身一震,伸出胳膊去抱嗒嗒儿虎,责怪媳妇说:“你给他说这些干什么?他才多大?”李芷叹了一口气,说:“他不管多大,今生已经是东夏国的王子了。”
嗒嗒儿虎忽然有了点儿鬼头鬼脑,说:“那,我和我阿爸一起求求。”
他一心往下溜,突然,花流霜就看到文武大臣趟开一片空地,一起跪下了,上头别乞做法,下头他们一句长一句短狄喊:“大王。”一时没奈何,只好嗒嗒儿虎放下了,就嗒嗒儿虎他打后面上去,小老鼠一样,爬到狄阿鸟身边,眨着两只眼,左看看,右看看,自己别自己的腿,盘盘一坐,只有两只眼睛动。
花流霜扭头看向李芷,想再说句责怪她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就说:“你看,这一大一小两个兔崽子,真是的,闹翻天了。”
翻天也好,入地也罢,很快脱离东夏王看病的事儿。
狄阿鸟对内外臣民的一视同仁,刻意揉合,使得中原旧部和东夏人平日好像毫无嫌隙,可就是这个已经撮合了缝隙的时候,这一天,就因为这一件小事儿——一件即便是花流霜自己都不觉得是多大的病时,两边的阵营突然间分明了。
他们先争论大的道义,讲礼仪,谈王化,要不要这种愚昧的仪式治病,再一争,给争到要不要赈济流民。
一阵捋袖子的吵嘴,花流霜彻底傻上了眼。
靖康国过来的中原人一个也不要赈,但凡东夏土人,却个个要赈。
中原的文臣们说:“我们没有粮食,赈了自己就没有吃的了。”他们攻击对方说:“你们是一群粗人,都是二五眼,根本不知道咱们的粮食够不够,快饿死了还能往外掏。”东夏的武将说:“往常朝廷一会给我们这给我们那,到处指挥我们,我们也给他一回,还还人情。再穷的奴隶,有客人上门,没大羊也要把羔子掏了。”而他们则嘲笑反击:“那不还是你们的族人么?难道你们自己有了饭吃,就看着自己的族人饿死?”
吵到后来,花流霜都“哎呀呀”着咳嗽,摆着手要走,不停跟身边的人说:“这都成啥了,相互谦让?!给你的,非让你收下,不收的,偏偏不要,他们要为了这个打起来,才让人哭笑不得呢。”
打是没打起来。
狄阿鸟等看完病,和几个儒家谈谈因地制宜,因人而已,梳理了一番,把人给撵散了。
场散干净,就连着傍晚了。
他回去歇息一会儿,就到了晚上的家宴。
这家宴?母亲,兄弟,妻,妾,丫鬟,亲戚,孩子不必说,这博小鹿是养弟,这赵过,就是兄是弟上没有论过,这也是兄弟,这李芷那边,樊全、樊缺都是她的宗室,他们虽不在,樊凤和她嫂嫂,这谢小婉,因为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只好跟着她生活,师妹无处去,也都随来了,更是一大群,而韩英,算半个养子,这城里,还有几个算这样儿的养子呢,长长一大溜,按照谢小婉的话说,那就是:“你看,都排到门外头了。”
狄阿鸟出来一看,心里却还在幸庆。
他真正的两个养子——许小虎和狄阿瓜在上学,一群无名有实的养子也都在上学,暂时还没来到身边;牛六斤是自小到大的哈哈珠子,跟亲兄弟一样,离的不远,没来上;博大鹿大概还在路上,没能回来;张铁头在北平原;牙扬古去了中原,想想日后,他们成了亲,有了孩子,妻妻妾妾再一群,到时蜂拥一来,摆摆这家宴,他都怕要摆到城门外去。
李芷把女眷往后安排,前头腾出来给他们爷们喝酒。
他还是放弃将来对人坐不下的小愁,较为满意地走过去坐了上首,坐好了,往下头看一看,眼看李思浑和韩英也来了,在下头坐着,连忙叫上了一声,让他们坐自己身边,眼看博小鹿瘪瘪嘴,轻声给他介绍说:“这是你思晴阿嫂的弟弟李思浑,要是你还记得你阿嫂,过来跟他喝一杯。”
一句话把博小鹿的神给揪了。
阿狗的母亲、段含章,她们两个哪一个对他都不怎样,唯李思晴一个,上门买点卤肉都不忘他,李思晴出事,他都咧着嘴巴哭,哪能忘了,这就连忙提着酒往上跑,一边跑一边说:“我还不知道。”
李思浑倒忙着给狄阿鸟敬酒喝。
狄阿鸟喝了一碗,他又要敬,这边韩英也要敬,赵过拦了不让,一味说:“好了,好了,让他少喝一点儿。”
狄阿鸟还是破例多喝了些,突然指挥他们寻自己的堂伯狄南非灌。
眼看狄南非几下就顶不住了,跑走说是要给夫人敬酒去,下二个被敬酒的对象轮到狄阿鸟的堂姑父,再依次花落开、狄哈哈、善小虎,还有狄阿鸟家的一个姑父,下头摇摇上来一个少女。
狄阿鸟回过来脸来,她已经到跟前了,头上包了个粉巾堕,葱指抓着只碗,下头用手遮住,往下那么一跪,举起杯来说:“大王在上,民女敬您老酒来了。”
狄阿鸟认了片刻,问了半天,才知道是李思浑半路上捡回来的阮桂英,当即扭头,见李思浑收过酒碗,转了过来,剜了他两眼,嘴里没说,却再明白不过,这是家宴,你把这个娘们弄来干什么?
李思浑有点儿顶不住,讷讷地说:“她要来,想求您带她去北平原,说她那些乡亲们都在受苦,您带着她去,让她帮帮忙,她也心安。”
阮桂英用膝盖走了两步,头也不抬,把一碗酒送了过去,顿时使得众人的目光攒聚,李芷都从一侧过来,遥遥站着忘了。
大家把视线放到眼前的这个少女身上,从上面找到许多用心修饰过的痕迹,饱满的小褂干干净净,蓝绒半身裙,修长的腿裤往下一垂,腿部曲线毕露,粉红的头巾带儿,前一半趴着,后一半辫在头发里;大伙再把视线放在狄阿鸟身上,狄阿鸟探出身子,审视着,下颌微动,似乎正在起意。
这边都是男人,大提上都已经心领神会,有的暗中叫一声:“好大胆的女子?”有的暗说:“这不是在引诱他么?!”有的却想:“太过分了,他的妻妾都在,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跑他跟前呢。”
他们继续观察着狄阿鸟,正觉得这酒喝与不喝,表现着他对此女子的用心,陡然发现一样怪事,狄阿鸟满脸涨得通红。
他们都是很熟悉狄阿鸟的人,心里都在狂笑:“他竟然还有脸红的时候。”
狄阿鸟伸手了,把手伸去了。
突然,他一把抓过酒碗,往前猛地一泼,泼了阮桂英一脸,再沉胳膊,把碗砰地敲在案棱子上,敲成了两瓣,从肺腑中低沉地咆哮了一声:“滚。”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