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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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予的手机从她颤抖的手中摔落,电话那头还有吴德润无助的几声“喂”。不过几秒,吴德润挂了电话,手机亮起来林子予刚换上的和任书彬的合照主屏幕,然后一点点黯淡下去,没有气息。

林子予当时哪里知道吴德润说的都是些安慰话。她哪里了解起重机呢?更不用说起重机的挂钩。她只信着,任书彬一定能在抢救中挺过来的。

只可惜,她等不来的。

半个月里,林子予的咨询做得心力交瘁,却也还把个案整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她的效率没有从前高了,她有意无意地盯着手机发一会儿呆,解锁检查信息,又锁屏。下班后,她忘了要去哪里,趴在桌子上,拨出一直关了机的号码。

直到那天下班,她拨通了他的号码。

“喂……”她惊愕不已,坐直在待机已久的电脑前,双手紧紧握住手机,双唇止不住颤动。

“林子予。”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熟悉的、冷漠的女人的声音,是任书彬的妈妈。

“您好……阿姨。”她很是失落,那不是任书彬本人。她又是畏惧,自卑的心怎能对待讨厌她的任母?可更多更多的,她焦虑万分、错愕不安——任书彬到底去哪里了?

“你有什么脸打给我儿子……”说着,电话那头冷漠的声音夹杂着一些哭颤,还有一些只有林子予能听出来的凶狠。

可是林子予是不甘的,她或是全世界失去任书彬下落的人了,而她是如此清晰地知道他爱着自己,她是他奋斗一生追寻的未来。可她又是愧疚自责,她是他匆匆于车间拨打电话的原因,她是他焦急万分与焦灼不安的缘由。无论是出于她的爱,还是责任和赎罪弥补,她始终认为自己有资格去了解,“他在哪里?”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的。忍住的泪早就滑落,无情地嘲笑她的固执。

手机那头失去了片刻的声音,不久传来声嘶力竭的一声“滚!”

她仿佛被任母的声音震荡到耳鸣了,迟迟反应不过来,也说不上来话,只是持久地僵硬在黄昏的咨询室中。她觉得“嗡”的耳鸣声越来越大声,压迫着令她窒息。

“人活一世,总要经历很多事,有些事情像空气,随风飘散,不留痕迹;有些事情像水印子,留得了一时留不久;而有些事情则像木刻,刻上去了,消不失的。我觉得自己经历的一些事,像烙铁烙穿肉、伤到筋的疤,不但消不失,还会在阴雨天隐隐疼。”我一直觉得麦家的感悟特别深刻,文笔也好。书的名字叫“人生海海”,我也特别喜欢那一句话:“人生海海,山山而川,潺潺成镜,生生不息”——人生飘忽不定,我们不过沧海一粟飘荡其中,但也一定会遇见那么一个最爱的人,能与他们一同走过平湖烟雨,跨过岁月山河,尽管历经劫数,也一定很庆幸,我们都会变得更加生动且干净,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都还在一起。

只是,我这一世还没过多少个十年,经历的那些事情件件刻在骨里。

直到你母亲朝我吼的一声“滚”,我似乎才意识到原来我们的关系里我并没有多么地努力,我只恹恹地把责任推卸给你和你的家人,在看不到未来的时候我立即撒手不管……可是尽管他们接受不了我的存在,按照母亲的话来说——“大胆去感化他们”,我也太难做到的……

或许我的确不如你爱我般如此爱你,所以才落得你这般痛苦折磨。我看着你爱我的模样,好像我曾经爱他的模样——忍耐、纵容、讨好又自卑。双方中被爱着的一个?总是因为不爱而能任性、骄纵、放肆、挥霍浪费,看着另一方挣扎也只是若无其事的“加油哦”一句敷衍。

我是太过丑陋了,怎么配得上此般的你……

林子予讷讷地伸出手,敲响了任书彬家的大门。“咚咚”的声响回荡在她的心室心房,那是她对这段被拒绝的关系所作的第一次付出与回馈。

“您……”任母打开门,憔悴的神态容貌转眼变得凶残可怖,映在林子予的瞳孔中,“你来干什么!你走!你走啊!你还来干什么!”她嘶吼着,本就不怎么打理的形象外表变得更加疯癫凌乱,她推搡着林子予,“你这个害人精!你害死我的儿子!你滚!别让我看见你!你!你……“她已经泣不成声,跌坐在地上还胡乱地向扶她的林子予挥着拳头。

林子予陪着任母坐在门口的地上,她的心在听见“死”一字时就已分崩离析,却什么都无法表达,什么也无法做,她是不允许自己流泪的,她必须负起任书彬的责任。可是林子予早也认定了自己是害人精的,她把哽咽都吞进了肚子里,“阿姨……书彬……怎么样了?”

任母抬起头,凶恶地瞪了林子予一眼,用力甩开她的手,冷笑着好像个残暴无情的杀人凶手,“他死了。你满意了吗?他死了,他死了啊!他死了!他终于被你害死了!”任母踉踉跄跄地抓着门框要站起来,又好像一滩水一样软绵绵地跌坐下去,林子予要扶她,却又被推开,她似乎只有在推搡争闹时才能使出劲儿,而无法在拯救自己时做些什么。

“他要是乖乖听我话,甩了你个狐狸精,用得着落得今日的下场吗!他就是不愿、不肯、不听!非得跑出去自己独立!干点什么不好,这么危险的活儿他就是要接着干!为什么!赚钱!他不要我们一分一毫!就为了你个害死人的!你赔给我任书彬!你赔我一个儿子!赔我一条命!你……你滚!”

任母那老皱的手挥起,重重地落在了林子予的脸上,她感觉到脸上热辣辣的,有种灼烧感。她只觉得滚烫,那种砸落下来的沉重感和打击感似乎都难以刺痛她。只有那句疯言疯语一样的死讯,像抽她筋骨、煎她皮肉一样,撕扯她整个人和灵魂。或许任母还不知道儿子意外前与林子予通过电话,若是她了解来龙去脉的,她可要如何处置自己。

他的那些兴奋与喜悦、焦急与跃动、希望与憧憬、爱意与善良……通通成了置他于死地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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