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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美人活得糙,道理却没说错。

出身好有后台自然硬气,像是犯了事,别人可能要挨顿板子,皇上念及大理寺卿和刘家的脸面,可能就小惩大诫了事,旁人也不会觉得他办事不公正,合该如此。但进了宫,往死了说,都是皇上的女人,自有另一套阶级。

皇上抬举谁,谁就有脸面。

是以温美人这趟请安,彷佛谁都知道她截了刘美人的宠,对她另眼相看起来,和颜悦色的。徐皇后始乎觉得这事儿很有趣,关怀几句她的‘病情’,她作诚惶诚恐状应下,却是没把这些关心放在心上。

别人问她昨日侍寝的事,她一问三不知,有不信邪的,觉得她比颜贵妃好套话──贵妃能甩脸子吓唬她们,温美人却未必敢,而且温美人不过是清白平民出身,心眼儿应该没贵妃那么多,好骗。

温美人确实不敢甩脸,她脾气不坏,耐性好,有时觉得自己吃苦也是应当的,只要别人不刺她的贵妃姐姐一切好说,於是就陷入了莺莺燕燕的盘问之中。

“皇上真是会心疼人的,温美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去探望。”

“真羡慕温美人,婢妾可是连皇上的圣驾都没接过呢!”

也有想来套近乎的:“温美人长婢妾一岁,婢妾以后就叫你一声温姐姐可好?”说罢,冲她柔柔地笑了,笑容里盛满了诚意。

温美人无力招架,但也觉得不该随便应下:“婢、婢妾……不对我位份比你高,”陈良人面上微怔,哪有人直接把这位份之差若无其事地说出来的?温美人接着说:“还是叫我品级的好。”

“为何?难道温美人看不起婢妾这个妹妹吗?”

陈良人垂首,小脸泫然欲泣。

“温美人这就不对了,大家都是宫里的姐妹,怎么可以因为位份高低就轻视对方呢?”莫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只是想到在贵妃身上吃的瘪,盛良人将后半句挖苦的话咽了回去。

“我没有呀!”

“既然不屑婢妾这个妹妹,又何必否认呢?虚伪得紧!看来也得称温美人一声娘娘才是。”

温美人是颜贵妃的人,只要闹得不过分,徐皇后都不会出手阻止,冷眼旁观,脸上挂着优雅不失威严的微笑。於是,她只能一脸懵逼地被众人扣上各种帽子,许是知道她出身低微,没文化,绕着弯咬文嚼字地损她的话,她统共听不懂,只能睁着湿漉漉的猫眼,迷惑的神色逗得满堂哄笑。

突然,一声唱名让众人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颜贵妃到──”

“嫔妾參见皇后。”

“起来吧,今日颜贵妃来得有些晚了啊,可是有事耽搁了?”徐皇后敛起笑意,淡淡扫下首的人一眼。

“起晚了,幸好没迟到,赶得上跟皇后娘娘请安。”

的确,虽然比其他人晚,但却没晚过规定的时辰。

徐皇后颔首:“下回上点心,别误了正事,坐下吧。”

不曾和解,现在却和睦相处得像什么争执都没发生过。

颜欢欢坐下后,未语先笑,按理说,再漂亮的脸天天看也平庸了,可她一动起来,神态就迷人,即使是视她如仇敌的女人,视线也忍不住追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动:“方才我进来的时候,听见各位都在笑,什么事情这么好笑,不如说给我听听?”

一室寂静,笑不出来。

伏贵人缓缓开口:“陈良人想叫温美人一声姐姐,温美人婉拒了她,”又将接下来众人说的话重复一遍,她嗓子好,说话不徐不疾,如涓涓流水,和颜欢欢的嗓音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此时娓娓道来,悦耳之极,却教听众越听脸越绿。

“哦?陈良人,可有此事?”

“……贵妃娘娘,婢妾不过是欣赏温美人,想跟她结交而已,并无恶意。”

面对恶名在外的颜贵妃,陈良人回话时,忍不住一哆嗦。

“原来如此,我倒是也很欣赏温妹妹,却不知她身上有那么多让人喜欢的地方,时候尚早,不若在各位面前说说,温美人有何优点?”

陈良人快要哭出来了,她跟温美人根本不熟,原本只想套近乎,被盛良人和其他宫妃起哄之下,竟变成刻意为难温美人,先是骑虎难下,现在被颜贵妃为难,结结巴巴:“贵妃娘娘,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还是说,你根本不欣赏温妹妹,只是想为难她,看她出丑?”颜欢欢笑意微冷,指尖竟也学着皇上的样子,轻轻敲着椅柄,纤长玉指形状优美,却如同铁锤敲在她的心上:“皇后娘娘也想看到后宫和睦,可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

徐皇后眉头一跳,虽然知道颜贵妃是拿她作筏子了,这话听着没有大体的毛病,但是最破坏后宫和睦的,不正正是你颜贵妃么!

“娘娘,婢妾真没有呀!”

“刚才温妹妹说没有看不起你,旁人非要说有,你也没分辩,这时你说的没有,我不信。除非,你说说温妹妹的优点,诚意足了,我就信了你的这句没有。”

陈良人百口莫辩,徐皇后更不打算替一个没有后台的小小良人出头,连她求救,希望皇后主持大局的目光都视而不见。

随着颜欢欢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不见,也无一人替陈良人解围,她的心渐渐也冷了,磕磕巴巴的开口:“婢妾看着,温美人花容月貌,如花似玉,蛾眉皓齿,才德兼备……”陈良人是官家出身的小姐,虽然不比刘美人,但也是进过学,跟过女先生的,会读书识字,这时夸起人来,可谓搜肠刮肚,先是平常夸女人的词儿,到后来颜欢欢一直不叫停,她词儿也说得差不多了,越发艰深,汗如雨下。

温美人听得迷迷糊糊的,神色比被众人围攻时还呆滞──陈良人真的在形容她吗?她有这么好?等等,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听都没听过!

“美、美……”

陈良人墨水有限,实在说不下去了,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求饶地看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全程冷着脸听的颜贵妃。没人出词帮她,每一双美目都带着笑意,方才在温美人身上寻开心,现在更乐於看她笑话,火不烧到自己身上,就能开开心心的欣赏焰火美丽有趣。

都是有好皮相的姑娘,短视又可爱,庸脂俗粉也有好处。

众人觑着她,又瞧瞧颜贵妃,想看她发难。

没想到颜贵妃却笑了起来,笑得比她们还快意三分,小说里多形容笑声如银铃,清且响亮,在正厅中悠悠荡荡,动听而让人发悚。

“先前错过了你们觉得有趣的事儿,我还挺遗憾的,陈良人一出,倒是弥补了这个遗憾,”没人吱声,颜贵妃也不觉尴尬,径自拍起掌来,一声声的,像抽在陈良人的脸上:“你挺好笑的,不错,我就信了你没有故意为难温妹妹吧。”

徐皇后暗笑,颜贵妃太能挤兑人了,这不是把陈良人当成个娱人的玩意么

陈良人也明白里头的含意,只是脸都丢光了,也不在乎这么点了。

“不谢谢我吗?”

“……婢妾谢过贵妃娘娘。”

“乖。”

来得晚了一点,就看见这些人围着自家马仔欺负,立完威后,颜欢欢心情极好,便显得和颜悦色起来──虽然在其他人眼中,只是一尊玉面修罗,不管笑得真心与否,都万万惹不得,丢尽脸面的陈良人就是前车之鉴。

徐皇后暗自笑够了,才温声打圆场,领着众人去东华宫,向太后请安。

只是这姗姗来迟的救场,对陈良人来说,还不如一声冷笑。

温美人紧跟着颜欢欢,后者瞟她一眼,不作声。

早上皇上遣人来跟她打了招呼,说下朝后会摆驾长乐宫,随井掬着满脸的笑,让她千万别邀其他宫妃上门作客。整这么隐晦,不知道是有话要说,还是宠幸了她的跟班,怕她不高兴。

颜欢欢还不知道昨夜发生的过程,皇上要是真睡了温美人,她也不至於因此厌弃她,毕竟人是她叫去的,倒转头来怪起小跟班,那才是一点当主子的气量都没有,是以才会有教训陈良人那一出。

只是好奇皇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日太后气晕过去后,太医开了下火的方子,倒是有点效用,她冷静过来,琢磨着儿子的话,不似为了威胁她而搁下的狠话,也真的怕他索性放沈太后出来,换她到佛堂里猫着,於是接见后妃们就安份得多了,人也恹恹的,宠爱起对徐皇后的小公主来,只是小公主是不折不扣的小娃娃,怕生爱哭。

太后想含饴弄孙,但她虽养育二子,却只享受了逗娃玩的乐趣,脏活累活都由下人来,更不爱哄孩子,待亲儿子尚且如此,也才会独独钟爱天生爱笑皮实的次子。小公主一哭,她就冷下脸把孩子放回摇篮里或是皇后怀中,於是小公主跟太后的感情亦是淡淡,更依赖徐皇后。

徐皇后看在眼内,晓得太后是个什么德性的人,也明白了皇上与她为何感情淡薄,这哪里是为人娘亲,祖母的样子。

颜欢欢乐得看戏,也不想让儿子去讨太后欢心了,不稀罕。

各有各的立场揣测,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於是在东华宫的请安,终於有了点后宫该有的无趣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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