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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殿试已毕,不多时,前七名被打包扫进了翰林院,连状元都是从七品庶吉士,唯有二甲传胪莫瑜得了个从六品编修。圣旨一下,总有些人议论纷纷。随即莫瑜殿试的卷子被传了出去。

看完那卷子,立时连状元吴迈都服气了,笑向方靖道,“圣人只怕预备直接启用这位老弟了,咱们还得在翰林院多呆一阵子。”

方靖笑道,“还望吴兄多照顾。”心中不由得有些惋惜不曾聘到贾赦的甥女儿。

不久,圣人正在大明宫看折子,忽然外人有人使眼色把戴权请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神色有几分奇怪,便问何事。

戴权低头看着地:“下头有人来回,方才荣国府孝敬了两车的东西给十一皇子。”

“嗯?”圣人撂下折子,“贾赦又搞什么鬼?什么东西?”

戴权道:“两车都是布偶并小顽器。”

圣人奇道:“这会子送布偶来?十一皇子两岁有余了。”

戴权不支声了。

圣人撇了他一眼:“你可知道缘故?”

戴权犹豫了会子,道:“前日是莫家那位小哥儿周岁……”

“嗯?跟十一皇子有什么关系?”

戴权又犹豫了会子:“听闻当日散了席,贾政大人曾抱怨荣国公心里仿佛不甚惦记十一皇子这个侄孙儿……”

圣人也无语了一阵子,哼道,“哪里是不甚惦记,他是压根没惦记过。”一时只觉这个小儿子很可怜,对贾赦不把他儿子放在心上有几分不满。再一想,若是贾赦很惦记这个孩子,仿佛也不好。不由得纠结了起来。好半日,长叹一声,不想此事了。

是夜,圣人犹豫了会子,抬脚去了凤藻宫。

事先不曾通传,他到了凤藻宫门口向守门的太监摆摆手,不让吭声,直往里头去。不一会子,只见贾贵妃的贴身大宫女抱琴提着食盒转了出来,愣了愣,跪倒才要说话,圣人问:“爱妃呢?”

抱琴笑回道:“今日荣国府里送来许多布偶顽器,娘娘让替十一皇子布置出来一间游戏室,这会子正顽呢。”

圣人立时想起旧年在贾家看到的那个游戏室,乃笑让她带路。

抱琴忙领着他往东边一间屋子过去。

打起帘子来一瞧,这屋子还是有家俱的,只是没有零碎摆设,在案子上搁了许多蜡烛台子,照的屋子尤其亮堂;并放着些小碟子,装了几样果品并小点心。地下墙上并家俱面上也贴了厚厚的毯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想来十一皇子想撞个包也不容易。满屋子都丢着大布偶,横七竖八跟荣国府里的那屋子一般无二。

贾元春穿着半旧的藕合色春衫,背后枕着一只大兔子布偶,手里抓着一只大老虎布偶,光着两只玉足竟没穿袜子,怀里还躺着十一皇子;十一皇子也光着两只小脚丫子蹬布偶顽,娘儿两个笑闹在一处。

圣人不禁怔住了。当日见贾赦大白天的领着孙儿孙女在游戏室睡觉,他面上不显,心里偷偷有几分羡慕。如今见了这屋子,不由得嘴角勾了起来。

方欲迈步进来,元春撇见他了,竟嗔了一声:“哎,请陛下脱了靴子进来。”

圣人一笑,当真脱了靴子,只穿袜子踩在软软厚厚的白狼皮毯子上,脚趾间一种不曾有过的舒坦。抬起头来,十一皇子已尖叫着“突突突”跑过来猛地扑向他的大腿。圣人尚且未来得及蹲下/身子,他小儿子已抱着他的腿咯咯直笑了。圣人心中一热,弯腰抱了他起来。

元春也笑走过来见了礼,道:“早听祖母说家中有这么一间屋子,向往得很呢。今儿个伯父送了这许多布偶来,妾便依着祖母说的仿了一间,果然舒服的很。明儿妾可得使人好生谢谢大伯才是。”

见她双眸闪闪发亮、欢喜由衷而出,笑意间竟有几分少女娇憨,圣人忽然觉得连这个小女子也有几分可怜……她还不知道她那个大伯乃是得了她父亲的抱怨才敷衍着给送了这么两车的顽器布偶。听闻自打贾赦掌家后荣国府再没给她捎过一两银子,后来王氏被关了小佛堂,她便断了娘家接济,自此在宫中低调得很。贾母偶尔送些东西也都是寻常之物。较之旁的显贵出身的宫妃,她倒是个无助的。

一错神功夫,元春又抱了一个大布偶立在他跟前逗儿子顽,偏圣人怎么看都像是儿子在逗她顽。不觉笑了起来,也学了她先前的样子,随意坐下靠了身边一只大布偶,顺便将十一皇子放在身上——这小子还蛮沉的。元春也跟着坐下,接着同儿子耍笑。一时间圣人顽心大起,抓起小儿子的小脚丫子,惹得他咯咯直笑。随即同她们娘儿俩顽闹在一处,笑声传出去老远。

当晚十一皇子闹着非要在游戏室睡,要圣人与他母妃陪着他睡。圣人自然不肯,拿眼睛去瞧元春。谁知元春竟也一双期盼的眸子望过来,闪闪动人。圣人心软了,想想三个人睡在一堆布偶中,仿佛也挺有意思,鬼使神差的竟应了。十一皇子“嗷呜”一声搂着他父皇的脖子使劲儿蹭,蹭得圣人连反悔都不好意思了。

是夜十一皇子睡在他父母当中,三人盖一床大毯子,香香甜甜嘴角挂着笑。次日圣人醒了,看着小儿子无比可爱的睡颜,竟舍不得弄醒他。忽然想起旧年贾赦那副舍不得弄醒孙子的模样,霎时明白过来。不由得心下有几分得意:朕也有舒坦日子过的。

自此圣人常常无事来凤藻宫陪小儿子顽会子,也时常被闹得就在那游戏室歇了。横竖床榻各宫都有,游戏室只此一间。

旁的皇子这么两三岁了都一个个学起了礼仪,甚至有学认字的。唯有贾元春成日纵着十一皇子摘花掐朵,爬上爬下。且总有内线向各处传消息,圣人留宿凤藻宫晚上极少要水。故此元春虽然受宠,倒没得多少妒忌。皇后因贾贵妃不得母家重视,十一皇子也只是个淘气的小皮猴子,亦不以为意。

转眼入夏,荣国府开始忙得天昏地暗了。黛玉定了九月十二出嫁,三个月之后是探春。贾赦舍不得,日日板着一张臭脸,唯有见到孙儿孙女时方好些。贾琏实在受不了了,跑去向齐周求助。

齐周只觉好笑,掐了个点儿过来,恰贾赦在书房里教壮壮如何将一案子积木妥妥的收拾进匣子里,乃指着壮壮道:“人家王家的女孩儿不是嫁到你们家了?才给你生了大孙子。你家的女孩儿如何就舍不得嫁了?”

贾赦叹道:“这个道理我如何不知道?偏心里就是舍不得,我也没法子。”

齐周笑道:“横竖姜家也不远,你想甥女儿让他们回来瞧你就是了。”

贾赦道:“我也想迎儿呢,她一嫁人总归不便。”想想就憋屈,古代什么破规矩, 放几百年后根本不到法定婚龄,还是高中生呢。

才说着,外头有人来回到,林姑娘来了。贾赦立马一指门:“看,孩子在家多好,随时可以见着。”

齐周啼笑皆非,才要说话,只见黛玉匆匆自己打着帘子进来,面有虑色:“舅舅!”抬头一看齐周也在,忙行了个礼,“齐叔父。”

贾赦见她模样仿佛有事,忙问怎么了?

黛玉上来便拽住他的衣襟:“程家姐姐的夫婿前几个月没了,如今那一家子嫌程姐姐不吉呢。”

贾赦一愣:“程家那丫头不是去年才嫁人的么?”

黛玉点头道:“旧年程姐姐嫁过去不久,姐夫便下场秋闱了,出来大病一场。尚未养好又是春闱,因落了第,不多时日便没了。她夫家的人怨程姐姐八字不好,如今她过得惨淡得很。”

贾赦皱眉:“八字不好议亲的时候干嘛要订下来?分明是他们自己急功近利,身子不好去考什么秋闱?人都病着又考什么会试?逼死了自家儿子心中悔恨,竟怨道别人家的女儿身上去。程林呢?他是死的么?”

黛玉道:“听闻程伯父去过一回,只是那一家子硬的很,况又不打不骂的,也没短了程姐姐的吃穿用度,只阖府上下不论大小主子都向程姐姐摆脸色,下人都是避之不及的模样,程伯父也无法。我方才打发了紫鹃去一回,说程姐姐瘦的都脱了形了。”

这是精神压迫,比**压迫更伤人。想想程兰静那个活泼性子竟遭了这等命运。贾赦扭头问齐周:“程丫头嫁的那一家,我恍惚记得她公公也没多高的官衔子?”

齐周苦笑:“常大人的亲侄子。”

贾赦一愣:“常大人该不会是常庸吧。”

齐周道:“是。”

常庸与姜文一样,也是圣人心腹重臣,虽晚了姜文两年入阁,也不是轻易动得的。故此他们才敢折腾程兰静,谁让程林在人家眼中不够看呢?

贾赦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儿:“常庸我没打过交道,只见了两面,瞧他那张脸便是古板迂腐的,想来轻易不会肯将程丫头送回程家。”

齐周思忖了会子,道:“常庸事母至孝,其母笃信道法。或是可以寻两个有名望的道士帮着吓唬一下。”

贾赦眼眸一亮:“她信道法?好极!清平道人还欠着我一个人情呢!”

齐周一愣:“你竟连清平道长也哄过了?”

贾赦道:“说来话长,他的一个徒弟玄成道人是太后的暗线,好悬没害死我全家,幸而早年我无意帮过一户人家,得了信儿提醒我,不然倒真的挺不好对付。我当日直往他们道观揭发了那个玄成,他舍不得徒弟死,便算给我一个人情当封口费。”

齐周恍然:“原来那会子清平道长忽然算出圣人将猝死与太后密害是这么个来头。”

贾赦闻言也愣了会子,方道:“圣人信了?”

齐周道:“他有许多星相佐证,如何不信?”

贾赦又愣了半日,忽长叹一声:“小齐啊……”他摇摇头,“原先我以为,皇帝之所以靠不住,乃是因为他们代代相传。老子是好的未必儿子的好的、儿子是好的未必孙子是好的。如今看来,纵然皇帝是好的,也保不齐道士不是好的。”

齐周默然。忽然看了看黛玉,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这种话岂能当中孩子说。

贾赦笑道:“我们家玉儿最灵透。我倒是怕她迂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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