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平安夜雪(2 / 2)
那老者在一旁听的摇头,道:“小娘子好不晓事,人力总是有穷,那大虫,如何比的过?这般一条好汉,留有用之身,何必与大虫计较?”
又来劝赵楚,道:“好汉莫要逞强,往日也有方圆百里闻名的好汉,贪那官府里百两赏银,结队往山里去,再不见归来。自古,打虎的只在说话里,老汉五六十年,不见有一个。”
赵楚道:“那便劳烦丈丈,镇子里可有干净客店?”
老者笑道:“不是老汉自吹,自家的客店,虽小,最是好用,只是新开张不有几日,不曾闻名。却是老汉一家,本分人,镇子里尽可打问。”
锦儿便笑,道:“原是个店家,那景阳冈上,果真有大虫?”
老者好是尴尬,道:“自有,店里也有官府告示,不信,可去见它。”
赵楚回身问:“阿嫂看怎生个计较?”
林娘子隔着帘儿,道:“只看大郎安排,一路倒教大郎费心。”
赵楚笑道:“俺与教头,虽不曾见面,神交已久,说甚么费心。”便请那老者头前带路,老者引着车子往去,一边道,“当是客人家小,不想竟护送而来,倒教老汉佩服。”
略略说起,老者愤然道:“看好汉是个人物,老汉也不怕多嘴——你道那大虫,如何能成事?便是山神爷爷,那当官的将自家们孝敬不行克扣,乡老在他面前说些好话,休说一条大虫,便是十条八条,也须收了回去。也有客人,时常往来景阳冈,出些银钱,怕不有三五百两,那官府里,也自出了三百两,如何不见有果真好汉前去?阳谷好汉无数,不怕死,只怕穷,他官老爷们果然能足额分发赏银,休说江湖里汉子,那猎户们,早舍命抢了那大虫来。”
赵楚问他:“丈丈可知,那克扣的赏银,都去了哪里?”
老者道:“能怎地?无非孝敬上头,搜罗些宝贝,求官而已。只一个花石纲,不知逼死多少清白人家,如今要教好汉们往山里舍命,也要盘剥。”
这老者,摇头只是叹,将赵楚引往客店里去,自觉失言,再不复提,安排跑堂的照顾着住了,命人打水递茶,只是不肯出面。
傍晚时分,眼看闭门,外头一彪人马,足有三五百人,都是些健军,挑着担子,行脚客们夹持中间,肩头都是挑子,吵吵闹闹,往镇前头客店里投宿。
赵楚不知,问跑堂的道:“看他来处,也是阳谷那厢,如何能行?”
小二甚是年轻,瞪眼道:“客人休要怪店主人,只看他能走,不见三五百人?都是厢军里的大将,聚在一处,更有弓箭刀枪,休说大虫,便是剪径的也须不敢来劫,客人孤身一人,怎可比他?”
赵楚道:“不是怪罪店家,只实不知这一行健军,竟贪黑赶路,挑著甚么?”
小二道:“能有甚么?州府官人过节,哪个下面的敢怠慢?便是阳谷县里,县尊老爷并着几个富户,凑足许多金银珠宝,往府上送礼。”
赵楚也是知晓的,不解道:“知郓州军州事的,当在府衙,阳谷既去,须往东,何必走平安镇,岂非煎熬人耍子?”
小二笑道:“客人哪里知,如今郓州,反了一伙好汉,啸聚梁山泊,打家劫舍好不热闹,那当官的,只待自家小民横眉竖目,哪里敢招惹他?却不知五黄六月里,大名府中书相公何等威风,也教那好汉们劫了杠子?”
赵楚方觉,果然距离那水泊,已是近了,心下砰然乱动。
支应跑堂的几声,命他将热汤只管送来,许了些赏银,那跑堂的走马灯似转着伺候。
待天黑,那老者好是玲珑,又扯了许多往西去的客商,只在店里歇着,晚来天雪,围炉共话,好不快活。赵楚看林娘子与锦儿已熄了灯,便混了进去,听那客商们讲东说西,渐渐已晚。
各自告辞,又见来了晚来的客人,一面让了桌椅吃酒,正待回了屋去,只听外头那掌柜跑堂的连声奉承,都道大官人这也好,那也好,棉帘卷处,闪进一泼人来。
赵楚眼尖,看那院里,车马不下十数簇,跑腿的并了店里小二,忙活不停。
再看进来这一泼人,当先拱出个好面皮的商人,穿了华衣,身材高挑,白净面庞,十分模样,勾住个风流眼,描两抹弯刀眉,唇红齿白,富贵十分。
那客人里,便有人喝一声彩,叫道好人物。
那人二十余三十不足年纪,笑吟吟拱手答礼,十分和蔼,却不落了身份,自在干净桌椅上坐了,教将拿手的酒菜只管来,有认识的,远远奉承,叫他西门大官人。
赵楚站在一厢,看的清楚,这人便是个药材商,再听竟唤作西门,吃了一惊,便问跑堂的,道:“这官人,好样貌,却是谁来?”
跑堂的得他许多赏银,十分巴结,道:“客人竟不知他?阳谷有名的人物,十分样貌,八分武艺,泼天的富贵,早半晌那健军们挑子里,便有他一份大礼,阳谷人人称他大官人,县尊老爷座上客,有个不敢提的名儿,复姓西门单子一个庆,端得了得。因前些日里,往聊城县取他药材,旁处店里客满,因此在小店里歇息,想是十分欢喜,这才又来。”
赵楚确知是他,便无心逗留,转头往里间要走,又一人外头叫道:“好大雪,店家,可有上房,只须住一晚,明日赶往城里去。”
那掌柜的十分为难,道:“客人一行,少说十数个人,小店也有客房,上等的却是不够了。”
那棉帘掀起,外头走进几个人来,有三个少年壮士,手里提了刀枪,并不隐藏,一个与掌柜的说话,道:“把这镇里,客店竟都满了,难得你这里落脚,少了便是少了,有一间住一间,但有开阔的,让出来,三倍付你店钱。”
便有个,一头解了毡篷,抖落一肩雪花,脱下了毡笠,随手一杆烂银枪将着墙靠了,声如洪钟,道:“好个鬼天,方在到了了阳谷,便就下雪,倘若要连了下个三五日,如何赶得及回庄?”
这人双十模样,十分周正模样,罩着穿戴,显是个富贵身子,却看他身架,也是一条好汉。在他手边的,与他有七分相似,年纪却长了些,劝道:“三弟好生性急,自大名府一行,原也不曾想过元日之前回庄,何必着急?”
那与掌柜的说好了住下的,掀开毡篷,三十来岁,生了三络黑须,十分威风,当是三人里为首的,闻言笑道:“只怕三弟急切回去,不是想念庄里,倒有个未过门的弟妹,方是一别几月,想念得紧了。”
那三弟面皮一红,待寻桌椅坐下,西门庆在一旁站起,拱手笑道:“看三位风采昂扬,某心里有个猜想,不如一起坐了,同饮一杯驱寒。”
那三人看他,竟都认得,为大的推辞一番,抵不住西门庆热情,一起坐了,道:“竟不知,这里逢了大官人。”
西门庆命店家将上等酒菜只管来,一面笑道:“某虽是个做买卖的,却也颇通些拳脚,只看三位,容姿昂扬,也是阳谷县里人,正好相邀。”
这一番,有说头,本是个一路送人的行当,风雪平安镇,豪强起波澜,正有个说辞,道:雪夜闻名惊平安,风冻枪刀篝火寒;强龙偏逢坐地虎,路人千载说梁山。
毕竟来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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