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2 / 2)
排队的时候她从来不争先,打饭时她也从不插队,凡是一切出风头的事情她全都龟缩在后面,就连会客占用时间这点她都没给别人添过麻烦。
一种掺杂了自卑与自怨的慌乱感第一次冲斥了钟蕾的整个神经,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才会遭到这样的报复,甚至就连是不是齐盛尧特意找了人在监狱里找她麻烦她都想了一遍,却仍旧毫无头绪。
于是这样的日子,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想刷牙时,牙刷是断的;要洗脸了,毛巾在地上;到了睡觉的时间,床单上莫名其妙就会多出几个黑漆漆的脚印……
在这花样百出的状况里,钟蕾觉得自己的神经真的要错乱了。
她只能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半句不肯多说,一步不敢多走。然后平静,就像天边的梦,还是那样遥远。
中午打饭,钟蕾端着自己的盘子回座位,正走着,忽听到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钟蕾心下暗道不好,饶是她警惕性高可是刚想往旁边侧一侧身,胳膊上一股大力就冲到了她的盘子上面。
可怜的铁盘子应声落地,混着土豆丝的一盘白米饭就那样白花花溅了一地。蓉姐在她身侧,扬着眉毛叫喊,“装b啊?瞎了?”
“是你撞的我!”钟蕾终于喊出这一句,可是一句没喊完,只觉眼前一花,跟着脸上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周遭火速乱成一团,钟蕾甚至还没想起‘还手’这两个字,就被几个人推来搡去,撞到了桌子上面。
顶着一张微微红肿的脸和一个隐隐做痛的腰,钟蕾被带到了警员的教导室里面。半个小时后直到出来的时候,她这许久以来的疑团才算真的解开。
太沉默的人通常被视为高傲而不招人待见,在这里所有一切的不同程度的个人打击也许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看你不顺眼。
那一天后,钟蕾新学会了一个专门用来形容她的时髦词汇——装b。
曾经用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她在思考这个字母b。其实以b开头的有很多好的词汇,比较说,beloved,brave,best……当然了,还有她的故乡botang!所以,钟蕾想,‘装b’完全可以被定义为一个褒义词。
再后来,她终于可以按捺住自己心下的慌乱,学着就像完全看不见这些异样地过日子。拿着半截牙刷照样刷得认真,毛巾捡起来涮涮再接着用。可是吃饭的时候餐盘经常被撞到地上这就没办法了,她总不能把饭菜捡起来混着泥土一起吃。
钟蕾不气不恼,就站在那一堆残骸旁边等着干警来问。
第一次她说“我不小心和张蓉撞上了”的时候,被教员批评教育了一顿。经不起每一次她的理由都是“和张蓉撞上了”,因为这两个人撞在一起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以至于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忍心只责怪其中当事一方,哪怕这一方根本不为自己辩白,于是就连最想息事宁人的教员也不得不把蓉姐拉出来训诫了一番。
狱政科有干警来找钟蕾,说是有话要问她,让她跟着走一趟。那一天,是十一月二十二日,周四,钟蕾记得很清楚。
那一年的第一场雪,午后的时候微不可见的雪花悠悠扬扬从空中飘下来,落在地上就失了踪影。她的脚踩在水泥路上面,坚硬之中带了些湿意,路不好走,一不留神就要摔跤。
她坐在狱政科的接待室里,望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雪花。喜欢下雪天,落在身上的冰冷的雪,可以让人感觉出自己还是暖的。
小时候,妈妈的工作非常忙,爸爸也经常不在家;难得有一次,也是个下雪天,好大好大的雪,三个人在门口推了一个好高好大的雪人,比当时的她还要高、还要大。
那个时候,她还留着长发,妈妈一下一下、用最温柔的双手给她绑了两个辫子,于是那个雪人的头上,也被插了两根树枝丫。妈妈说,蕾蕾,你快些长大,长到雪人这么高,妈妈就给你梳最漂亮的辫子。
可是等她长到雪人那么高的时候,妈妈不在了,她也剪短了自己的头发。
从那以后,她再没留过长发。看着同龄的、不同龄的其它女孩子扎在耳边或者头顶的辫子,很漂亮、很羡慕。而她自己,却再没有为自己绑辫子的勇气。
窗外的雪依旧在下,世界越来越白、一片清冷,当门口响起脚步声的时候,钟蕾低下了头。
她知道是谁,在这种既不是接见日又不是什么特殊节日的时候,干警根本不问她的意见就硬领着她来见的人,只可能是她拒绝会见的人。她不见他,他却有办法来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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