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一:故园草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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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丝瓜能采收多次,藤蔓长着长着就翻过了院墙,有些新瓜就不免披挂在外。小时候心窄,怕被外人摘了去,每天都要数一数,还要一本正经地警告附近的小伙伴不准打它们的主意。至于那些瓜熟了以后到底是被自家人摘了还是被别人摘了,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丝瓜再好,也不能顿顿吃。于是有些瓜熟过了头,上不得桌了,就干脆一直留在藤上吧,直到老得挂不住了,再摘下来晾干晒透。此时丝瓜只剩空壳,清白的瓜肉已经随着水分的蒸发消失不见,留下一张密密缝缝、卷在一起的“经络网”和无数黑籽。剥去空壳,再抖去黑籽,剩下的“经络网”形如鸟巢、轻似羽毛,就是大名鼎鼎的丝瓜瓤了。丝瓜瓤可以用来洗碗刷锅,刮油去污的能力很强,用完清水一冲就干干净净,再晾干又清清爽爽。丝瓜生熟老死,竟都不离庖厨,虽非君子,也足称鞠躬尽瘁了。

丝瓜一般种在左边的土地上,葡萄则种在右边,不过它俩无缘见面。因为葡萄也是攀藤绕蔓,随架而生,两边都种那小小的埕下就暗无天日了。葡萄的叶子也有掌大,但是特别好看:心形的叶片在中部裂开成三股,各自都有尖锐的锋芒和锯齿状的边缘,就像《隋唐演义》里宇文成都的兵器“凤翅镏金镋”,又像是科普童书里某种远古神秘巨兽的足印。我曾经在书本里夹过一片葡萄的叶子,待水分干了以后,就成了极好的书签。葡萄有没有花我不记得了,印象里没有见过。但葡萄结果,那可就太有趣了——一根细细的果柄上,团团簇簇地结着圆圆的葡萄果,少的十几颗,多的二十多颗。小葡萄还是绿色的,只有小指头最上那个指节大小,彼此之间客气地遥相呼应;大一些后,就涨红了脸,一个个大腹便便、珠圆玉润,开始互相紧挨着,就像高峰期公交车上的乘客;等到完全成熟,果与果之间已经挤得密不透风,紫色的面容仿佛在声嘶力竭地喊我们赶紧把它们摘下,再一颗颗从果柄上疏散出来。

终于可以吃葡萄了——可怎么这么酸?别看这葡萄长得一副甘甜多汁的样子,味道却不敢恭维——不仅酸,而且涩,仅有的一点甜要仔细咂摸才能品到。一串葡萄里,只有那么几颗甜大过了酸,聊胜于无吧。这大概是习性的缘故?据说葡萄适种于北方砂壤中,昼夜温差大才能让糖分凝结。我们这里土壤黏湿、高温多雨,看来它是北人南迁、水土不服了。后来那些葡萄怎么处理,我也记不清了——是强忍着酸涩吃掉了,还是拿去酿了葡萄酒?总之肯定不会浪费,毕竟是花了不少精力栽种出来的。不过也因此,家里只种了这一架葡萄,不像丝瓜,记忆里隔个一两年就种一架。我们那年一直等到葡萄叶尽藤枯,连装点埕下的景致也做不得了,才拔了根蔓,拆了架子——种菜种瓜种果,原本就不只是为了满足口腹呀!

新世纪来临的时候,我们一家从故厝搬到母亲单位的集资房,是板板正正、三室一厅的现代公寓楼。楼外的院子全做了硬化,想种点什么,就只能种在堆了土的泡沫箱里。故厝先是大伯住了两年,他年纪大了,伺候不得菜果。我回去过几次,埕下已经完全荒了,两边重新长满了箬下珠,听说偶尔会有人去拔。大伯走了以后,故厝外租了两次,我便再没回去过。又过了一两年,整厝都拆掉了,与舅舅一家一起重新起了一栋六层的大厝。这一回起厝,和那些年所有的新厝一样,也不留埕下了,一律包裹进了钢筋水泥的框架里。虽然有个天台,也可弄花弄草,但同样也只能种在泡沫箱里。接不了地气,再不可能滋养那么熟润甘美的蔬菜和瓜果了。

今天回想起来,旧埕下其实还长许多野花野草,它们在我不经意间,顺着季节,一种一种挨着抽叶,又挨着开花,完成传粉播籽的使命,然后又静悄悄地回归于土地。我多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只是后来许多年,在别处看到相似的小花小草时,会不时想起它们在我的童年时光里摇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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