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难理家务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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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二再上一辈叫赵亮眼,一听名字就知道他是个啥样子了。说是他年轻的时候,人黧黑,发黢黑,脸都没有洗得多干净样,平常眼光一闪一闪的,更显得眼睛一亮一亮的了。赵亮眼平常摆条爱说:“这个人迟早是要死的,人追求的不但是吃得好,喝得好,耍得好,日子也就是一日三餐过得好,还要死得好,最好是,顺应自然,油尽灯灭,无疾而终呢”。人家一叫他大爷,他就跟人家急,说:“什么大爷,就你小,你不老,你不死”。大家觉得他这个人不好说话,逗人恨,背后多戳他的脊梁骨,说:“这儿也在死,那儿也在死人,阎王老爷也是忘记了勾画生死簿字上他的名字了,偏偏把他给留下来了“,都叫他“”老不死的”了。平常也没有几个人愿意搭理他,他常常也会自言自语地说:“人老不死即为妖,我也吃满仓了,肚子就是个仓,谁人先装满,谁人就先走,当然是一路走好的走,土都堆围到脖子了,鼻子都闻得见土香了,鞋子放到床跟前,不知明早穿不穿”。他给那些人涮坛子说:“人就是棺材瓤子,那棺材叫三长两短,瓤子装进去之后,就盖棺论定了,当然还有可能弄出来被鞭尸哈,不过那是少数”。

那赵亮眼死了,俗话说,人死就望装棺,装棺就望上山,入土为安呢。家人请来了阴阳,作道场,做花圈,设灵堂。赵亮眼死得急,家里就给他赶制棺材,人也就摊摆在地上的,那些奚落赵亮眼的人,背地里又戳他的背脊骨了,说“赵亮眼,走路一阵风,一辈子咬铜吃铁,说起话来牙齿上都是劲,自己恐怕都没有想到,死了还要望着瓦房棚子数几天椽子板板,二天白骨现天,总要被敲得邦邦响”。本来赵亮眼的棺材是做起的,做好的时候,他还翻跳到棺材里边去躺了一下,伸伸腿脚,放放手,觉得这三长两短的棺材看来还适合他这棺材瓤子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也是哦,活人一辈子,死了,死人也要守住几个棺材板板哦。开始,那木匠就像是裁缝一样,先是给他量了身架结构的尺码,再给他比着箍箍选鸭蛋填呢,或许是大不了一尺的帽子,他觉得还松活样。他在里边又闷默了一下,学堂的学娃儿说过,睡着就是片刻的死亡,“生前不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就又一屁股从里边翻坐站出来了。赵li亮眼的床铺位也就在棺材的旁边,一天的后半夜,他听见棺材木头发出轻微的崩裂的响动,他心里一紧,心子砰砰地跳着。他知道,说是棺材有醒动,就要装人了。他想自己这个明明还好好的,怎么棺材就在要人了,他将这事也一直阴在心里,却又闷闷不乐呢,谁人会对不待见的人说自己要死了呢。过了几天,外边的几个小媳妇在做针线活的时候,涮坛子摆条,胖婆子老梁,一边纳鞋底,大概是针尖有些迟钝了,就顺势在头发中去比划擦了一下,针线活做得风生水起,嘴巴也不消停,挤眉弄眼地说:“有人给投梦呢,梦见一颗树倒了,树倒就意味着有人要死了呢”。几个小媳妇就将凳子往拢里挪了挪,要打探个究竟,大家都神秘兮兮的问:“这回树尖尖是朝着那家的呢?”,老梁往前努努嘴,原来说的是赵亮眼家了。

赵亮眼的儿媳妇二娃,颧骨外鼓,两边脸包子上内陷,都酒杯子大的两个坑了,上下门牙都长的伸了出来,就像是海狮嘴样,像是这样子,伸嘴出去到碗盆里甚至槽子里吃东西,方便些呢,至少是在朝那个方向进化了,或者就是从那个方向进化来的呢。你说这长出来就长出来了,恰好就是出头的椽子先烂一样,他又没有保管好,还碰壁了,将一颗原配的虎牙,活生生地碰掉了,一看就是一个洞,说话也不关风了,讲说,门牙可是个装潢呢,不久他也就花钱按了个金牙,金牙有些大,悬吊吊的,还伸起老长,当然也不能全怪这牙齿,因为这上下嘴壳,甚至脑壳,就像是一颗大一些的狗头枣,嘴头伸出去多长。吃饭的时候,嘴巴往前一努一努的,那伸出的牙齿又恰好长在伸出的嘴尖上,嘴脸上都会碰上饭浆,又不会擦净,人家只要一看他的嘴脸,就知道他上一顿甚至几顿吃的是什么了。吃东西的时候,嘴皮一松,牙龈牙齿,那些正在被咀嚼的东西一露一露的,嘴皮又一包一包的,难看死了。一个妇到人家,偏偏爱吸旱烟,嘴巴里衔着一根竹筒做的烟管,鼓起鼓起的,那嘴巴骨就伸的更长了。吸起烟来,一吮吸一吮吸的,那脸包子上的肉就一鼓胀,一塌陷,一塌陷,一鼓胀,鼓胀的时候,就像是癞疙宝的两个鼓眼睛,吮吸的时候,就像是那个鱼被捞放到地上的时候,两个鱼腮,一张一合的。一看到她,爱美的人们就会倒胃口了。

赵亮眼当初不喜欢这个儿媳妇,觉得他是个鬼相,怕不吉利呢。二娃知道这回事后说:“也是哦,赵亮眼呢,赵老汉呢,你在嫌嘴,你家憨老二,长的是个啥样子嘛,也估量一下嘛,人心里都有个打量米的碗嘛,人家的脑壳吗,长得结结实实,饱饱满满的,你看他的脑壳,就像是一个胡豆豌豆夹壳一样,里边的米米没有长饱满呢,是个秕谷子呢,是个瘪脑壳呢,还有哈,你也看着的,这个人就是一个癞皮狗呢,那骨头架架没有把人皮口袋给硬撑起呢,你还好意思说人家,还挑肥拣瘦,也是哦,说人家前,说人家后,说到自己头上就没有医就了,歪锅对跨灶呢,讲说我们都是这个样子,大哥也就不要说二哥了,将就过了”。

后来,这二娃还是说给了赵亮眼的憨子赵老二,因为不管双方的大人怎样干涉,这二人总是偷偷摸摸地染搞在一起的呢,赵老二稀奇二娃,就像是猴子捡了一盘生姜,吃呢嫌辣人丢了又嫌可惜了,还不是哦,硬就像是得到了个蛮宝样,随时都是藏着捏着的呢。没有好久,憨子赵老二已经是将这二娃的肚子给装上了,二娃随时都是把衣服一扯蒙扯蒙的,纸里包不住火呢,吃了人家的饭,就要长给人家看呢,这二娃的肚子也一日一日地变大了。可是这赵亮眼就是不给憨子赵老二张罗婚事。乜脑壳就撮合说:“你赵亮眼呢,这二娃们的婚事,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呢,还饿虱子摆正样呢,你还装莽吃像呢,人家说你是个方脑壳,生了一个瘪脑壳,你硬是个方脑壳哦,一点都不圆滑呢,说是那孔圣人,孔夫子,压根也是根瘊不正,有一说是,‘其母与人野和而生孔子’呢,排名老二,所以叫孔老二,但是他姓孔名丘,为什么名丘呢,据考证,说是这家伙的脑袋,也就是吃饭的那个家样,长的怪大,是个大脑壳,脑壳大,那里边当然就装得多了,这个人又长得矮胖矮胖的,萎靡烂眼的,依偎在那地面上,一些人不是叫他地皮呢,就是叫他汤罐了,可脑壳大的不一定就是憨子呢,一些大人物人们就叫的是大脑壳呢,不是有人说,脑袋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吗。哪像有些人说我,长的个蒜菠萝脑壳,在脖子上一搭涮一搭涮的,倒还灵光,但,我是小聪明呢,没有大智慧哈。这孔圣人,大脑壳上,还不很平坦,包是包,坑是坑,就像是山丘一样,绵延起伏着。但是他那起伏的山峦下边却蕴藏着无穷的智慧琼浆。你说,偏脑壳说的,他的二娃叫憨子赵老二给糟蹋了,派我来当说客,就是要你们打个让手呢,也就嫁给赵老二了,你懂不,这叫承让,你们要有礼数呢,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开亲是两家,开亲就是一家呢,结果到好,你们呢,我看就像是小娃的那个什么的,越刨越硬了,你说,自古以来,这哪有日弄现成屁的事呢,人家肉都给你喂到嘴皮上来了,你还不张嘴呢,不管啥子事,不费椒子也费油盐呢,不管怎样说,现在是给瘪脑壳捡个婆子回来睡,天上都掉馅饼了呢,你说二娃鬼相难看,我说你是替儿嫌妻呢”。赵亮眼说:“这个哈,我方脑壳就方脑壳,我还是个铁脑壳呢,其他的事情可以提起柱头让石凳,但是这个事情,没有一点走展哈。我就要给他偏脑壳扳个手腕,偏脑壳还硬说是我的憨儿玷污糟蹋了他的黄花闺女,我就不相信,雌的不摇尾,雄的能拢身呢,退一万步讲,我儿子楔下去,他的黄花闺女,憨的鼻子都不知道擤了,让逑一下都不晓得吗,我不信就比得那样端”。这乜脑壳说的没有效果,入碰了一鼻子灰,就顺着说:“这个我只是把话给你们带到哈,至于你们不听人话,牛打死马,马打死牛,牛巴马日死了,牛巴马日同志死了,关我逑事呢”。偏脑壳找到乜脑壳问,乜脑壳也就说:“方脑壳这个人,哪是人嘛,就是披的一张人皮呢,再给他说,他都是四季豆不进油盐呢,我尽力了”。

偏脑壳也不是省油的灯,就召集亲戚六家的一拢子人,到了方脑壳的家讨说法,方脑壳说:“怪呢,自古以来,只有藤子缠树,哪儿有树缠藤的呢。你人多势力大,刀块把子长,红的辣子响的号,要打捶是不是,俗话说的好,撵人不上三步路呢,你们都到我屋子跟前了,在我家门口闹事了”,就抽转身,拖出猎枪,说:“上前五步死,退后五步生”。偏脑壳急红了眼,说:“狗日的方脑壳,老子要吊死在你门上呢,说着掏出了绳子,做起要上吊的架势了”。当儿,镇长王麻子来了,吆喝说:“啥子事,反了,这个我还在嘛,上边认的还是我嘛,这镇子上还是我说了算嘛,维稳,要维稳的嘛,大家站在一堆,亲作一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嘛,前三辈还是一个龙门进出的嘛,要说解结的事呢,看他是哪一个,只要在这个踏踏,若果胆敢闹事,危害治安的,我代表这踏踏的政府,就给他来个就地正法呢”,说着,朝天就是“砰”地一枪,一下将场子镇住了。王麻子又说:“这个,两个人,那个事合不合适,就像是鞋子合不合脚,只有穿鞋子的人自己才知道的嘛”。男人是想通了嘛,女人是想开了嘛,男的不知道女的的深浅,女的不知道男的的长短,扬长避短嘛,好在这憨子赵老二和二娃最后铺盖卷卷还是放到一起了。

二娃对于方脑壳说他是个鬼相,心里就一直有个疙瘩,你没有看上我这媳妇嘛,二天你方脑壳老了,作孽的还是你自己呢。人在做,天在看。方脑壳和二娃,方脑壳不正眼看二娃,二娃就说:“屙尿都不朝着你方脑壳的方向屙了”。一些人劝方脑壳说:“赵亮眼呢,不怕你现在撑硬气汉子,二天走不动了,还要在人家二娃手里接饭吃呢,儿子孝还不是孝,关键是要媳妇孝呢,你还要靠媳妇供老呢”。赵亮眼说:“一天不死,一天要吃呢。活一天,是一天呢,靠他来供,鼻子供出来,眼睛供进去呢”,也还有些和事佬劝说:“赵亮眼呢,你想过没有,那你以后死了咋办呢?”,赵亮眼说:“到了那步田地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就是猪拖狗磨,也不关她二娃的啥事呢”。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呢,都是二扯火呢,就也有些人劝说二娃,二娃说:“他又没有给我个什么想头,他要过我的眼睛呢,他要快死了,就头上戴铧,脚上带炮,自己往土坑里边钻呢”。

那天,二娃和方脑壳又犯口角了,二娃说:“你老不死的,死在哪一天的,老天爷,你也睁只眼呢,这里也在死,哪里也在死,阎王爷你没有把这老祸害的生死薄子给钩了呢,二天总要白骨现天呢”。赵亮眼一听在咒他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板上就像是一块石板踏在上边的了,跺着脚,蹬着腿,直是用手擂胸,吆喝说:“疼呢,疼呢”。赵亮眼想起前几年一起在外打工做活路的四个人,睡一铺,已经是死了三个了,就剩下他了,想必是他也快了,就急得跺脚捶胸汪汪汪地哭,眼泪水哭干了,他又笑,又自言自语地说:“哪个又是打的铁喉篓管子嘛,皇帝老倌都要死的嘛,到时候我两个腿腿一蹬,该死那个朝天呢”。

赵亮眼觉得就像是要死样,请来人,把棺材撬开,一看,啊,棺木底板都在冒木油了,这个硬是要装人了,他一下就软蹲瘫下去了,往起来爬了几次,半天也没有爬起来,他再也没有过去那么洒脱了,就叫那些人将他的棺材打了一个调,求个平安,自己就爬到里边试睡起,闭着眼睛等着死,觉得自己行将就木了,还有一口热气,只差没有扣上盖子了。

赵亮眼也是,祸不单行呢,也就在前不久,他的大儿子赵老大走了,成为了压倒他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人就像是岩石样,一下子垮了,就像是得了一场大病样,一下子老了一截,常说的是,宁可死当官的爹,也不死讨口的娘,这回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无疑是一件悲惨的事了。这死掉的赵老大,原本在官府上班,是个官人,想起这些,赵亮眼摸着胸口直是叫唤说:“心里疼啊,老天爷,你瞎了眼了,你把我死了嘛,把我儿子留下嘛”,也是哦,他想的是,有赵老大在,他就是这儿当官的人的爹。就不是那些仇官的人说的,当官的都是他们的孙子了。赵亮眼也是想不过,这之前,他无论走到哪里,大家都会说:“赵老大的老汉来了,给赵大爷让座”,就是要说个什么,大家都在说:“这个还是让赵大爷说看看,让他拿个主意呢,让他号号脉呢,这个哈,人家毕竟是吃的盐比我等吃的饭多,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多呢”,赵亮眼他往往也就是咳嗽两声,预热一下,用手挽摸一下花白的胡须,就像是他的胡子里就是经验智慧和本应当得到的尊重,好半天他才说:“公道惹人嫌呢,那我就说两句呢”。村子里有什么红白喜事,人家在事前,都要专门去招呼他,说:“赵大爷,到时候,出个场,我们这个脸上也有些光呢”,他说:“看你们说到哪儿去了,谁家就没有个事儿”。到时候了,他拄着个拐杖,还没有走拢,大家就小跑着上前,搀扶他,有些步子慢了的,就急忙去给他搬椅子了,有的就跑着去泡茶水了,坐席当然上八位只有他才坐得上了。往往这时候,大家都要问他说:“老爷子,你那儿子赵老大最近回来没有呢,那么大的官,恐怕是忙着呢”,赵亮眼说:“狗日的,十天半月电话都没有给老子打一个,人回来要爬坡,电话给不得爬坡嘛,把老子做他那几下子都忘到后颈窝去了,可也不全怪他,他一天,啥时吃饭,啥时会客,啥时下乡,都是有人给他排起的呢,不自由呢,你说当这个官做啥子嘛,老子说他,说你忙就不给老汉打电话了,那你那身段骨架是哪儿来的,人无父母,身从何来,人无祖宗,根从何来,聪明有种,富贵有根呢,你好久总要回来呢,老子总要扯起几拐棍,叫你长长记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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