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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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氏背倚护栏坐下来,阳光下那些文字变得刺目,一反温柔地暴虐,像咒骂一样刺痛眼睛。

“呵!你在这儿,”孟秋千站在楼梯口,语气里透出吃惊,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抱起肩讪讪地笑。

南氏拎书走到阴凉里,头抵着护栏,背对着楼梯口,重新翻开书。

孟秋千走过来,在南氏旁边坐下来,一语不发,看着他。

南氏抬头看了他一眼,手指翻过了又一页。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讲?”孟秋千笑,“又有一个人要为介惊石跳楼自杀了,介惊石来南边大学五个月,这种事一个月上演一次。”

南氏的目光仍然在书上。

“那人正在教学楼顶上大声宣读他写给介惊石的,被介惊石丢进垃圾桶的,然后他自己又捡回来的情书,据他自己讲,等他读完他就从那儿跳下来,”孟秋千耸耸肩,“围观的人很多,你要不要去看看。”

“那前四个死了没有?”南氏翻过又一页。

“一个投海,在礁石站了一下午,还没来得及蘸水就被同学们找回来了;一个吃安眠药,那厮有胃病,刚好赶上胃痉挛所以又全部吐出来了;一个晚上在睡觉前割脉,大清早居然醒过来了,因为刀口切得不够大,没等到他流死就结痂了,还有一个就是杜放,他还在晚上发诗呢!”

“那介惊石呢?”

“人们都正在找呢!”孟秋千说。

南氏站起来,把书丢给他,风一样卷下楼去。

介惊石仍贮在水中,面对苍茫湖水。

南氏踏水过来抓住介惊石的手臂,把她向岸上拖去。

“不!”介惊石挣掉南氏的手倔强地走回到原来站的地方,“我知道你要我去干什么。”

南氏走到介惊石对面,斜目看湖光如练,他说:“萧一山说其实她表姐是个好女孩……”

介惊石笑了,那美丽让湖水都颤了颤,她说:“请帮把我颊上这缕头发捋到耳后。”

南氏看她,忍着眼睛里雪一样的寒气。

“否则,我就不去,绝对不会。”介惊石说完,闭上眼睛,神情似铁。

人们纷纷让开路—岩石般的拥挤似是被劈开一条缝,介惊石从中穿过,像水珠从叶柄滑至叶尖。

“我是来为你祈祷的,因为,你是因为爱而死的,为爱而死的人是会升入天堂的。像我这种注定要下地狱的,真是羡慕还来不及,哪能阻碍你走向天堂,所以,请你跳吧!”介惊石冷酷无情的声音里有一种阴森的蓝雾在飘动,“也许,我会爱上死去了的你呢。”

人群鸦雀无声。

介惊石掏出来一只精致的银色烟盒,拿出一根血红色的纤细修长的香烟来衔在口中,在点燃前又从容停住,拿掉烟,抬起头。

“但是,在你跳下来之前,我还要告诉你,你的死不但不能使我感动,而且连愧疚都不能。你跳下来只能证明你是人类中的垃圾,证明你是这个世界上人格最卑微的弱者。我想你应该知道通过征服世界才能征服女人,而你连自己都征服不了……所以,你去死吧!你将成为南边大学打着嗝时油汪汪的嘴角上的笑料而非英雄,你跳下来所激起的不是叹息和泪水而是嘲笑和耻辱!人们将像谈论一条死去的狗一样谈论你。如果你甘心如此,那么,你就去死吧!”

南氏仍然在天台上头抵护栏看书,孟秋千走到他身后说:“那人下来了,是从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而不是从从楼顶上跳下来的。”

清晨的碧嫣湖像匹刚刚织就的新绸缎,安静美好,恬然等待晨光的刺绣和裁剪,像少年还未经风雨打磨的梦境,只一个石子儿,便能将其打破,令他颤抖慌乱。

南氏大声读出书上的文字,像一棵树在宣誓对天空的忠诚,南氏是一棵树,那书页是他现在所忠诚的天空。

介惊石手拎一只红色的手提行李箱,站在湖边的甬路上,看着南氏的背影,像另一座山峰凝视另一座山峰。

介惊石松手把行李箱放到地上,走过来,坐在南氏身后,抽出一支烟来,点燃了,吸吐出蓝色的烟圈,像鱼在水中吐出寂寞的泡泡。

“在没有见到你之前,不管是紧攥拳头还是咬紧牙关抓紧头发,我都还能熬得过那每一分每一秒里铬铁般的孤独,但是,现在不行了,我没有办法不再跟着你了。真的,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跟着你,尽管你的残忍让我的心里很疼、很疼,但是我已经迷恋上这种心疼的感觉了。对,是迷恋,是沉迷,很疼的心很好的感觉。无法自拔,像植物已经扎深了根,我想这是一种堕落吧,堕落在……我一个人的迷恋里。”介惊石的目光凝视着青烟缭乱的烟夹,“就像是一支被点燃后却无人来吸的香烟,渐渐自燃。”

“南氏,现在我要去做一件事情,你要不要问问我去做什么呢?”介惊石转到南氏的侧面,伸出那只拿烟的手按在书上,遮了文字。

南氏背向介惊石转过脸去,抽出自己的书。

介惊石抓住书的上方,“南氏,你真的不问吗?”

南氏松了手,抓起身旁一把石子,起身,用力地砸向湖心,水委屈了,却也无处伸诉无辜,只有轻轻地自己抚摸痛处。

介惊石走过去,“南氏,总有一天,你会因为没有问我现在要去做什么而后悔的。”

说完,她把书合起交到南氏手上,书的纸页间夹着她的那支只吸了一半的青雾凫凫的烟。

南氏把那半只烟取下来,夹在芦苇翠绿的叶梢上,打开书走回到原处,看到介惊石手提行李箱站在甬道上,就专等他看她这一眼一般。她在他的目光投过来的一瞬间转过身,向校门口走去。

介惊石坐在候机大厅的落地窗前,静静地闭着眼睛,姿态美好,像水鸟憩在湖边。

萧一山穿过人群与浩瀚的坐席朝她走过来,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

“又要去哪儿?”他的语气里是一贯的平淡,眼睛深处却是那种牵心扯肺的担忧。

介惊石不回答,只是睫毛抖了抖,像微风轻舔了丛林。

“又是为了他!”萧一山低下头去,咽下胸腔里的叹息,“你不介意他对你的伤害,你不顾忌我的感受。可是,南氏他……你是误解并误用了沉默,你把它当做了姑息、纵容,默认?”

“是的,”介惊石睁开眼睛,“我是故意这么做的,我就是这么做,我愿意。”

萧一山目光移到座位的扶手上:“姐……他不喜欢你。”

“无所谓,”介惊石重新闭上眼睛,所以她说话的时候,像在讲叙她的梦,“既使做不成被他爱的人,也要做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人。”

“姐,你着魔了?”

“不,是中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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