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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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氏照例早起,在湖边长着蓝眼睛般雏菊花丛中读着英语。www.Pinwenba.com

草丛簇簇发出来簌簌的声响,像有雨丝滤过,更像有蛇延来,南氏把目光从书页下方送过去,他看到蓝雏菊花丛中一双紫缎扎织的柚木底凉鞋,以及凉鞋里年轻新鲜的赤脚,脚趾上涂成鬼目般光怪陆离的蓝指甲,每一个蓝色的指甲上都有一个彩线描绘的柔软、芳芬、滚烫温热、各自的姿态和颜色均不同的花妖。

南氏收回目光,把它重新扎入书页文字间。

介惊石坐了下来,与他膝头相对。

“在这样的早晨里,就只为这湖面上少女颊上的羞涩一般的薄雾,你也应该读雪莱、拜伦或华兹华斯、济慈的诗,而不是怎样遵守交通规则以及出了车祸怎么和警察打交道,否则怎对得住这大好晨光……”她伸手从南氏手中把书抽出来,“要不,我教你,怎么样?”

南氏朝她伸出手,讨回的姿式。

“不给,”介惊石站起来,把书背到背后,脸上的微笑翻了个跟头变成了怨恨。

南氏收回手拿起身边另一本书,打开来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介惊石声音颤抖着,仿佛风吹动叶片上憔悴的露珠,“你在逼我爱上你。”

南氏翻过一页,继续读下去,语调细致地铺展开消化文字的进程。

介惊石一个箭步冲过来,劈手夺下南氏手里的书,转身、扬手,像放飞两只展翅的鸽子般把两本书高高抛起。清晨的风伸出来剔透纤长的手指迅速地翻阅了一遍纸页,然后,它们就掉进了湖水,筏一样漂着,随水而荡。

南氏一句话不说,踢掉运动鞋,踩下牛仔裤,甩掉上衣,一气呵成,扑进湖里,赴水擒书,豚一样叨住,然后一掉头径直渡向湖心岛。

岛上一群休憩的水鸟被惊而乍起,驮着金色的曙光渐入蓝天,南氏的身影湮没在了高高的芦苇丛中,但他读书的声音却朗朗泻出,翠色的苇丛摇摇荡荡随韵而动。

上课的第一遍钟声响起,南氏衔着他的书下岛泅水上岸。

介惊石站起来,她抱着南氏的衣服拎着他的鞋子走过去,无声温柔地一件一件地递给他,低垂的睫毛沉重如湿淋淋的翅膀。

南氏一眼也没有看她,三下五除二套完了衣服,登上鞋子,系好鞋带,抓起书包,朝教室百米冲刺般奔去。

介惊石抱膝坐在湖边,侧对湖水,一动不动。

有人朝她走过来,站在她背后,珍珍重重地叫了一声:“姐”

介惊石依然不动。

“姑妈和姑丈把所有手续都办好了,他们已经找你好几天了……”萧一山在她身后坐下来。

介惊石霍地站起来,匆匆走去。

萧一山起身追上去:“姐—”。

介惊石“啪”地收住脚,指着萧一山的鼻尖儿:“警告你,不要再跟着我。”

萧一山仍然跟上去。

介惊石愤怒地回过头:“难道你和他们一样白痴吗?要去美国的话我十二岁时就去了,何必等到现在!七年前我不希罕他们那俩臭钱儿,七年后我的憎恶依旧!是不是以为这番远涉重洋地飞回来,再煞有介事地做秀一番,我就会原谅他们!哼!你去按原话告诉他们好了,就说我说让他们做他妈的春秋大梦去好了。”

萧一山责怪地喊了一声:“姐—”

“还有你!以后尽量让我少见到你!我想你也知道我讨厌你,我看到你就反胃。”介惊石说完甩头离去,像一个杀人无数后收剑回鞘离开尸横遍野的沙场的女魔头。

“那么,你不知道南氏也讨厌你吗?”萧一山静静地说出这句话。

介惊石的步子停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去。

“姐,要是他再敢伤害你,我就让他倒卧喽。”萧一山的语气依然沉静有力。

介惊石站住了,缓缓回过头来:“你敢!”

“我敢。”萧一山语气平淡真实。

“你以为我会很感激你,是吗?感激你长达七年来的自诩为保护神的守护?感激你为了所谓的保护放弃自己留学的机会?感激你形影不离做免费的狗皮膏药似的贴身保镖?”介惊石一步一步朝萧一山走过来,嘴角噙着鸩酒一样的冷笑,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捻死一只吸血的蚊子,她说:“啊呸!我告诉你,我恶心。”

“好的,姐,你就任性吧!你就还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你就还长不大吧!”萧一山对着介惊石愤恨离去的背影声音颤抖。

南氏一边朗读一边呼吸着湖上新鲜如洗的晨风,他感觉自己的心和肺一样的贪婪。

两只纤长的胳膊从背后伸过来,藤一样绕住他的腰,南氏听见介惊石的呼吸声像雨丝悬挂在耳边。

她不说话,天空和空气一时间因为这个拥抱缭乱了。南氏像丛林中被枪声惊了的鹿从一时间的哑然中醒过来,跳起来挣出了她的怀抱。

介惊石笑了,诡魅得意:“吓到你了。”

南氏把目光移到湖水上,像是刚刚摆脱了一个噩梦,他说:“别这样。”

“不!”介惊石站起来,走到南氏身旁,在他脚下坐下来,抬头仰望他:“我想好了,既然你不肯把我当作流浪狗收留,那我就干脆把你当作流浪狗收留好了。”

南氏看着她,他第一次,这样直接而长久地凝视她,像凝视一只大雪中的蝴蝶。

“既然你不肯把我当做失群的候鸟给予温暖,那我就把你当作候鸟,我给你做春天。”

南氏摇摇头,转身离开。

“等一等,”介惊石站起来,“你完全不必如此辛苦,不必呕心沥血奋斗。所有的这个世上一切的成功归根结底不都是为了钱吗?我可以毫不夸张的告诉你,我父母的富有是你难以想像得到的,虽然我从来没向他们要过钱,但是我要多少他们就会给多少,所以你尽可以绞尽脑汁出个天价,不管多少钱,我都能把你买下来。”

南氏头也没有回。

介惊石咬紧了嘴唇,沉沉地闭上眼睛。睁开眼睛,她一跺脚,蹬蹬走到湖水齐膝的深处,一动不动,像湖的掌心上一粒黯淡的痣。

南氏没去教室,而是来到宿舍楼顶的天台上,他这是第一次俯瞰阳光下的城市,丛立高矗的楼房都是一些贫血的植物,是人类失败的插花作品,它们彼此暂时相互依靠着,却不知道未来能指望谁,它们无法长向天空,也不能扎根大地。这些人造的山脉横亘却脆弱,丛立却孤独,强大是它的脸孔,单薄是它的眼睛,惟有远方一盏大海保存它惟一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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