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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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一点也不太平,洋流变幻莫测,天气或阴或晴,台风暴雨时不时就叫你欲仙欲死,常年往来于南海的港生也算是好学肯干的老船长了,可还是时时提心吊胆,一出航就打起十二分精神,忙前忙后,忙里忙外,一刻也不得闲:“这些年风里来雨里走,好不容易有了三五条船,海运的生意买卖做顺溜了,可不能因为一个疏忽,一夜回到开航前,打回原形,重头再来。想当初,有多艰难,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顶住多少压力,费了多少心思,薅下多少头发,才走到今天。生死一线多少回,多少好兄弟葬身海底,多少孤儿寡母垂泪天明。”“哥,想啥呢,一个人在甲板上发愣。”一个下巴刮得铁青的栓整后生走到他跟前,并肩站在甲板的栏杆跟前。“新子,不多睡会儿,咋起来了。”港生打量了一下睡眼惺忪的弟弟说。新生说:“哥,你说咱这几条航线都跑熟了,你咋还成天说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港生意味深长地说:“新子,你晓得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新生想了想说:“大自然,咱也是靠天吃饭的行当吗。”港生说:“风浪其实不可怕,大航诲好几百年了,安全的航线也探得差不多了,只要不是倒霉催的,平时多留心多用心,总是可以了解的,避开风险也不难,再说还有保险呢,船毁人亡都不怕。记住了,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人心叵测,人心不足蛇吞象,干咱这个行当最可怕的就是内鬼,行程一旦泄露,遇到危险,大海茫茫,躲到没地方躲。这世上够盼你好的人不多,盼你倒霉,落井下石的人很多,多小心都不为过。”

正说着,了望哨值守的水手过来在港生耳边嘀咕了两句。港生叹了口气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再高明的老医生也治不了要死的病,走,改变航线,左转舵三十五度,快去,我马上就到。”他下了甲板进到舱室转了一圈出来进了驾驶室,跟大副二副水手商量了一下,悄悄说了新航线的经纬,叫水手继续去了望,自个儿守在那儿继续转舵前行,没多长时间,水手下来说:“已经脱离原航道,脱离了可疑船只的视界跟雷达追踪范围。”港生松了口气说:“开足马力,再跑一阵,看来今儿个有惊无险避过这一劫了,幸亏只有一条船,如果有三条,那就无法逃脱了。看来人家对咱不够重视啊,不重视好啊。”

港生叫上弟弟,准备好好给他上一课。两人相跟上来到一个底层僻静的舱室,一进去,新生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差点儿吐出来。他捂住鼻子,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定睛一看,一个浑身血汗淋漓、奄奄一息的水手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快不行了。港生说:“给他救治救治,看他还有甚话要说。”有人过来给躺着的人兜头浇了一桶水,打了一针肾上腺激素,地上的男人咳了几嗓子,回光返照醒了过来。港生蹲在他跟前,摸了摸他的脸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没什么,我也不想的,可没想到一步一步走到今儿个这步田地。哥,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好,这辈子做错了事儿,已经无可挽回,愿来世再做好兄弟吧。”他紧紧抓住港生的手,一脸坦然,断断续续地说:“哥,我走了,你多保重。”说完就瞪着眼睛没了声息。

港生合上他圆睁的双眼:“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诛心灭人欲。我会好好待你的娃娃的,那个烂女人就叫她下去陪你吧。你不孤单,一路走好。你们看着处理吧,老规矩,沉海喂鱼。新子,走了。”

兄弟俩上到甲板,港生点燃一根烟,新生递过来一瓶酒:“哥,他跟了你也快十年了,咋就出了这种事儿呢。”港生接过朗姆酒喝了一大口,狠抽了一口烟:“是人就有弱点,有人贪财,有人好色。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何况他一苦出身的穷小子,还生下了男娃娃,有了根苗后人。人家还不是想咋拿捏他就咋拿捏他,手捉把掐,分分钟搞定,没什么稀罕的。”

新生说:“哥,我晓得了,每个人都有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慢慢我就适应了。这两年跟着你跑海运,也明白了许多事情。咱们搞海运的,都晓得大航海时代,书上看了不少故事,感觉波澜壮阔好时代,可究竟有甚好吗。我可羡慕那些海盗了,从挪威海盗、加勒比海盗,到如今的索马里海盗,我都觉得挺神奇。”

港生又灌了一口酒悠然地说:“大航海要从欧洲人出海找金子说起,欧洲人不象咱喜欢白银,他们更喜欢黄金。不晓得从哪儿听说的,东方有黄金。为了寻找黄金,他们一次又一次出海,结果有些人走错路了,就跑美洲去了。起初大家伙儿都藏着掖着谁也不说,有个傻大胆叫哥伦布的,误打误撞到了美洲,由于没找到金子,就公开了航线。还说他找到的地方就是印度,可惜没金子。后来西班牙人纷纷去了美洲探险,并且发现了大型银矿。这下欧洲人有些疯狂了,都往那儿跑,这就有了大航海时代。葡萄牙人也不甘落后,下海去找金子。可西班牙人不让他们往西走,他们只好往东找,就找到了真正的印度。他们发现了马六甲海峡,到了太平洋,到了咱新加坡、菲律宾、马来西亚、大明、朝鲜、日本,走来走去,绕了个圈到了美洲。反过来,西班牙人也开启了太平洋航线,这下热闹了。有几种东西吸引了这些西洋人,香料、丝绸、瓷器、茶叶,他们又发现大明的人喜欢白银,于是着名的三角贸易开启了。西洋人拉上一船又一船棉毛织品,顺带上一些当地的罪犯去美洲,或者就近先去非洲换些黑奴,拉上一船又一船黑奴去美洲,从美洲拉上一船又一船白银到大明,从大明拉上一船又一船香料、丝绸、瓷器、茶叶到欧洲。三角贸易不放空船,各取所得,盛况空前。后来咖啡豆、烟叶、罂粟、古柯叶、甘蔗、橡胶这些东西加入进来,贸易就越来越热闹了。

黄金逐渐流向欧洲,白银逐渐流向中国,北美跟澳洲开发后,又有了石油、铁矿石这两样东西加入贸易。西洋人工业革命,资本的原动力就是增殖,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风水轮流转。西班牙、荷兰、英国、美国一个个轮着主宰世界,无论政治、军事,还是经济。我们如今在南海讨生活,主要是跟华商做生意买卖,同源同种,生意买卖能好做些。你嫂子她们家就是新加坡的华商,咱跟她家的生意买卖一直做得很顺畅。她爹说过一句很是意味深长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不管大陆的人记不记得我们,我们总是知道我们是大陆人。这句话里不晓得有多少辛酸哀伤,我有一次越想越不是滋味,不知不觉就流下了眼泪。抗战那会儿,她爹捐了不少钱,日本人来了,幸亏跑得快,要不早就没命了。你刚才说起海盗,其实在那个时代,海盗跟商人是一家人,不分你我,英国人做得最绝,你慢慢体会。”

新生说:“我晓得了,哥说了这么多,我明白了许多,往后跟哥慢慢学。”港生说:“听说跟大陆开航了,咱这趟跑完也回老家看看,信子哥早就盼着这一天,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了。”两兄弟拉了没多久就困了,下到舱室,新生感觉今儿个惊魂一刻,如今还心有余悸,累了一天,身心都有些疲惫,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这年的春节男人是在上海过的。从上海回来,男人带回来一架手持海鸥相机。小小的,一只手就能拿住。一家人都爱不释手,看个不停。老老少少都在大院里摆造型,叫男人照着玩。洗出来后,大家伙儿都围上来看,觉得挺不错,不比照相馆里照的差多少。男人拿着相机,带着婆姨走街串巷去照相,还跑去莲花池、金鸡滩、大海子、乔家庄去照相,大人娃娃一个个跟过年一样,议论个没完。洗出来后,男人叫人把相片捎去,过年的时候来拜年,都说男人照的相好看,有水平。凑着人全活儿,男人又是大照特照,各种“福”新鲜出炉。男人照了这么多相,水平也见长,回上海的时候,他又置办了些照片涂色颜料跟药水,挑些好的上色,弄成大幅彩色照片挂家里,主要是乔老太太跟婆姨的。人样好,照得好,画得更好。挂在墙上一看,配上男人去家具厂那儿手工做出来的雕花相框,比照相馆的还好,红是红来白是白,羡煞一众人等。

自打动了写小说的心思,男人就利用空闲时间,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写小说。第一次写,他边写边读相关资料。伤痕文学流行,他边读边把触发的灵感揉进书里。书写得很慢,男人很用心,一年多时间才完成。

女人用半年时间校对完善,插入自己写的小段落,她写的对话多一些,把自个儿平时想说的话语揉进去,小说显得更细致、更丰富、更生动一些。男人看了说:“更生活化了,小说有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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