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回(1 / 2)
浩子听到劳改农场里的第一批人要被平反释放回家的准确消息:“太好了,这其中就有强哥父母在里头。”他第一时间给强哥挂了个电话,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男人听了差点儿没晕过去,他流着泪哽咽着给婆姨挂了个电话:“月月,爸妈要放出来了,我要去接他们。”女人激动说:“我去请假,马上就走。”两人一刻不停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劳改农场,见到浩子。浩子说:“哥,姐,你们过来的咋这么快,没必要这么赶。今儿个我们才接到正式通知,明儿个才宣布,晚上还要开送别会,后儿个才能回家。对了,你俩也可以参加送别会,你俩想去参加吗。”女人说:“能行,干嘛不参加,好事儿啊。”男人坚定地说:“浩子,报上我们,我们这两天有住的地方吗。”浩子说:“有,去年有些打成右派的已经走了,咱这次说是第一批,其实真算起来是第二批了。走,我带你们去找住的地方,在这儿踏踏实实呆两天,我带你们好好看看这里,往后这可能就散摊儿消失了。”
两人跟着浩子去了住的地方,上床睡觉,却咋也睡不着。女人爬上男人的床,挤在一张床上,搂着他,默默地抚摸着他,从上到下。有着共同的命运,共同的话语,两个人相濡以沫二十年,已经清楚彼次的一寸一厘,熟悉彼此的一点一滴,彼此爱到了心底最深处,一分一秒也不想分离。就这样,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浩子陪着两人转了一天,讲了许多农场里发生的事情,好的坏的,恶心人的,有趣味的,想起什么讲什么。两人也是大开眼界,大感兴趣,问个不停。晚上的时候,两人见到了父母,大家都克制着,尽量装平静,生怕因自个儿一时激动出什么岔子。
晚会上,两人合唱了一首“敖包相会”,大家伙儿掌声不断,强烈要求两人再表演一个节目,农场领导都站出来邀请。盛情难却,两人清唱了那段智斗,听得大家伙儿如醉如痴,掌声雷动。
第二天一大早,两口子早早就等在大门口。老两口出来,小两口默默地接过老两口的行李拎上车,又过来搀扶老两口落座,能明显感觉到老两口身子在激动地颤抖。男人陪着老爸,女人陪着老妈,两人握着老人干瘪、粗糙的手,心里在滴血,无声地流泪。恍惚间,农场安排的送站车开动起来,缓缓驶离农场去往码头。在码头,四人上了轮渡,望着混合着海水的黄浦江水,老两口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泪。女人搂住老妈,男人抱住老爸,老两口渐渐泣不成声,压抑地哭出声来。小两口柔声细语安慰着老人,轮渡停靠了才回过神来。上了岸,出了渡口,坐上开往市区的汽车,老两口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换乘上来回无数趟的公交车,一家人回到家门口。进了家门,女人开始打扫清理屋子,男人开始买菜做饭。老两口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咋也看不够,咋也瞅不够。走哪儿说哪儿,拉着拉着,老两口就抱头痛哭,嘶吼着,撕心裂肺地痛哭着。女人默默地看着他们,默默地拾掇屋子,任由他们宣泄心底难以释怀难以抑制的哀伤、怨恨:“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苦难过去了,伤痛过去了。幸好还都活得好好的,活着就有办法弥合伤痛,有办法补偿苦难。”
男人回来了,拎着大袋小袋,还背着个大包,跟个逃荒的似的,看得老两口笑出了声。女人第一次听到老两口的笑声,感觉没白跑这一趟:“真好,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真好。”
老屋已经很破败,四个人拾掇了拾掇,将就住下。父母拿了些首批补发的钱,小两口也拿出出门时母亲给的钱跟自个儿这些年攒的钱,买材料雇人修缮,前后忙活了大半个月才将就停当。瞅着有了些许新气象的房子,男人心里一阵激动,跟婆姨说:“房子大了就这个不好,拾掇起来工程量很大。可一拾掇就是不一样,象模象样的,爸妈能将就住下了。过一段,咱有空回来再往好了整修。只要爸妈回来了,啥事都会好起来的。”两人准备回去了,临走的时候,把发还回来的留声机和一些唱片拾掇好背回了镇北,还打包了不少外文书和时兴的衣料。父母虽然不舍,还是眼巴巴看着小两口准备回镇北:“我们能顾好自己,工作要紧,那里才是你俩的家,什么时候才能南来不再回去。”男人听了瞅着女人一阵无语,他也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没事儿,我们也许一辈子也回不了上海,可有人能回来啊。我俩是这么想的,凌子过两年就毕业了,应该能够顺顺当当回上海工作。我俩跟他慢慢说,一定说得通的,爸妈放心。如今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没什么可抱怨的。当初如果没去镇北,咱这一大家子又会是另一种情形。我很幸运,能在那儿见到海,见到海边飞驰的月月,找了这么个好婆姨,生下这么个好娃娃,没什么不满意的。走一步,说一步,看一步吧,只要家里人活得好好的,其它的都不重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口子把家里门外拾掇干净,把老人安慰好,依依不舍地踏上了回镇北的路。男人坐在火车的座位上,紧紧地握着女人的手说:“多亏有你,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女人摸着他的手说:“血浓于水,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永远都是一家人,往后有空多回来看看。”男人悄声说:“我在大街上听说,香港人回乡手续便捷多了,不晓得你弟咋样了,啥时候能回来。”女人自信地说:“信子打小就特别聪慧,福大命大,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咱能去找他们吗。”男人说:“我打问了,这挺难的,没个一年半载办不下来,还是等着看看再说吧。”
回到镇北,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男人空闲的时候开始写诗跟散文:“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感受特别深,想舒发的情感很多,灵感如泉涌、似井喷,好象咋写都写不完。”
女人的怨毒、仇恨消散了许多,更加冷静了,但她并不会放过那些迫害自个儿父母亲的人,只会更加缜密地实施自个儿的计划。她不急,如今有的是时间跟精力,去向他们讨债。
信子拿到回乡证的那一刻,泪水在眼睛里转了三圈,强忍着没脱眶而出。他慌慌张张地逃离了大厅,逃离了街道,逃离了人群,一个人扒在老旧的围墙上放声大哭。他太激动了,已经无法控制自个儿的情绪。一瞬间,他的耳边出现了幻听。他听到了大海的声音,听到了母亲的叮咛。他平复好心情,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了好久好久才到家,都忘了他是开车来的。他回到家,才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他把自个儿关进书房,胡思乱想了半天,铺开纸张,写了一首名叫乡音的诗:“
城市的地铁呼啸而过
旷野的微风吹来花的香气
夜晚的霓虹闪烁不定
落日的余晖洒落山顶
单车的车轮转了一圈又一圈
檐底的风铃响了一声又一声
时针不停地旋转
沙漏不停地滑落
轮船的汽笛又在耳边响起
海子的涛声一浪接着一浪
我的心已穿越千山跨过万水
回到海的那边天的尽头
倾听那永恒不变的乡音”
没过多久,归心似箭打前站的榆生跟信子第一时间就联程飞到西安。两人不断换乘长途汽车直通镇北,下了汽车直奔回了老屋,一进院子,就感觉痴了:“老屋依旧,跟梦里一模照样。”进了院子,有几个小男娃正在院子里玩耍打闹,瞅见院子里来了大人,有个浓眉大眼一看就灵醒的男娃上来就问:“你找谁,大人们都上班去了,只有乔奶奶在家。”信子上前摸了摸男娃娃的头,正准备说话,男娃娃头一歪往旁边闪了闪:“别摸我的头,男人的头、女人的脚不能摸,乔奶奶,有人来了。”堂屋门打开,一位干净利落的中年婆姨推门出来:“小明,又大呼小叫的,谁来了。林子,这是眼花了吗。”乔兰定在了当院,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她身子晃了晃,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眯着眼睛往前走。“娘。”信子眼泪刷刷地往下来:“终于有妈妈了。”
榆生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大奶奶,我跟信子回来了,咱一大家子人还好吧。”乔兰瞅着已经老了许多的榆生跟长大得跟他爹有些相似的信子恍如隔世,如在梦中:“信子回来了,信子回来了,娘的心肝宝贝大小子回来了。”乔兰的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掉,头脑一阵眩晕,昏了过去,直往地上跌。榆生跟信子赶忙把乔兰扶住往屋子里走,小男娃还在屁股后面用力拍打两人的腰背:“坏人,坏人,乔奶奶吓得都昏倒了,狗子,二蛋,赶紧去叫大人。”
两人相帮着把老人扶到炕上躺好,又掐又揉,半响老人才缓过气来,嚎啕大哭:“你咋不早些回来,信子,快叫娘瞅瞅。”乔兰一屁股坐起来拉着大小子的手,生怕一放就没了:“日思夜想的娃娃回来了,该高兴才是,哭个没完象个甚,可这眼泪由不得自个儿,一个劲往下掉。”没过多久,一个男人进了门:“大奶奶,看谁来了。”一进门,他人就象施了定身术一下子愣住了。榆生笑咪咪的说:“二蛋,瞅甚瞅,不认识了。”二蛋挠了挠头,满脸堆笑着说:“榆生哥,你可回来了,一家人都想死你了。”榆生说:“赶紧去通知人往回走,大少爷回来了。”二蛋瞅了一眼炕上拉着手的二人,一溜烟跑出去大喊:“大少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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