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节 杀使绝心(1 / 2)
车马粮草,颇有点浩汤气势,一路奔向北平原,天亮之后,停留在渔阳河谷中新建的小镇外。渔阳河谷是个天然的马圈,因势利导,在此圈牧,造价可比雕阴少多了,一旦放马,草原上铺天盖地。
中午本应该出发,为了避开放逐的马群,却又缓了一缓。
牧马的大将图里图利一大早紧急回到镇上看狄阿鸟,一定要陪同他捋些生猛的马匹玩,最后顺便为他挑选了几匹好马。
狄阿鸟夜里在车上休息,这会儿就是歇大伙,也不免去四处看看,镇里镇外看过,一些年轻人就都休息了过来,跟了上来。
狄阿鸟对这儿的情况很满意,听说图里图利知道把马粪积攒下来,往北平原运送,干脆让人支了些银两作奖赏。
图里图利小儿子不久前出生,狄阿鸟上次经过没有停留,这一次,免不了给点儿见面礼,眼看小孩子可爱,回过头想和谢小婉商量一下,让自己家的蜜蜂和图里家刚刚出世不久的小儿子订婚。谢小婉却一口拒绝了。狄阿鸟知道她并不知道图里家族为自己四处征战,上到父母,下到小妹子,自己的儿子,都为自己而死,也不想给她说这些,怕她当成自己拿女儿去还人家对自己的忠诚和牺牲,就说:“要不然,等他这个孩子大些,我把他要到身边教养,让他跟蜜蜂一起长大,免得你怕不清楚这个孩子,不放心。”
谢小婉这才勉强答应,要等等再说。
狄阿鸟也就暂且不去给图里图利说,在镇子里与他一起走动,路上只问图里花子与图里草的婚事是怎么安排的,记得当年张铁头一心垂涎人家图里草,想知道他现在私底下认还是不认,要是认的话,干脆将图里草嫁他得了。
图里图利哪能没有探过张铁头的意思,无奈地说:“他有漂亮娘们,怎么会要草?那一会儿,他怕混不来女人,只要是母的就成,山羊也不嫌弃,现在?”
接着,他又讲到图里花子:“花子还对老史有意思,虽没明说,我和她姐心里都清楚,未婚夫找到了,她不愿意,要反悔,把我和她姐难为的,唉,难为不说,年龄大了呀。”
狄阿鸟早知道会这样,小声说:“史文清的妻子身体不好,我想从她妻子这儿作手,也许能松松他的口,你们也不用着急,几年都过去了,花子还是不松动,急也没用。”图里图利连连点头,说:“大王说的没错,老史的妻子确实想给他纳妾,可问题是,她嫌弃咱们的人,怕过不来。”
狄阿鸟帮场面说:“这那能行?妾就便宜他了,还什么什么的,你放心,这个事包在我身上,改天我把老史一抓,背后让人给他妻子说,只有你才能给老史讲情,她就乖乖地让花子做他们家二妻了。”
他们说着,说着,就要转回马队,在路上看到了个棚子,忽然意动,走去看看,里头正有一位须发半白的老人在打马掌和牲畜牌号,走过去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儿眼熟,脱口叫了一声“老爹”,旋即想了起来,当年牧场分家,有一位老人阻拦众人离开,被一群年轻人抬着上平板车,硬是跳了下来,抢天大哭……
眼看这位老人还活着,正在自己面前打马掌,恭敬地给自己说“我叫别格古台”,忍不住问:“老人家,您难道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那老人寻思了半天,说:“大王见过我?”
狄阿鸟叹息说:“何止见过,你不止一次在我梦里出现,要不是有您,我哪知道人心里还有我们夏侯氏,要不是由您,我哪还敢下收拾祖业之决心,想当年,你阻拦着,不肯让众人离开,这是多大的义举?”
老人笑着说:“大王是说那会儿?我想起来了,那时大王还是个大孩子,我都不知道是谁,就知道您问我,老人家,你怎么不走呀,唉,人老了,能走哪去呢,我就在旧地放牧,一晃才几年,这不,您就成长为草原上的雄鹰,飞回来了。”
狄阿鸟问到他的子女,他这才说:“只剩一个了。”
说完,把一旁的铁匠拉到身边,交给狄阿鸟看一看。
他有二十多岁,显得略显瘦弱,自然不像铜铁匠。狄阿鸟亲切地在他肩头摁了一拳,回过头跟图里图利说:“老人家有如此之义举,见识远胜于人,是适合司牧百姓的,你这里如果缺少户官,可以选择百户官以上职位安排。因为现在缺少铁匠,如果不缺户官,你就多送他些徒弟,让他多教授出来几个好铁匠,此外,赏马十匹,羊一百,绸缎五十,其余待遇与封户十人的贵族相同。”
老人连忙拉着儿子出来拜谢。
狄阿鸟说:“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区区一点儿赏赐,实在没法比及你的义举。至于百户官的职位,则是看您老有大是大非之念,比较适合,这才决定的,和褒奖您无关,是要选拔您出来为我出力。”
图里图利连连点头,说:“是呀。”
老人欲言欲止,似乎有话要说。
狄阿鸟笑道:“是不是嫌赏赐太少?按说这样的义举,这样力挽狂澜的行为,赏赐的确是少了些,可我也有我的考虑呀,我赏赐多了,就会有人站出来质疑,大王之所以赏赐这么多,是因为大王遇到了,要是大王没有遇到呢?!那些没被大王看到,却也忠心耿耿的人,只因为大王看不到,就和您的安排有天差之别了,怎么行呢?这我就没法回答了。而再有人听说,心里羡慕,想干个啥名堂,跑到我跟前让我看着干,那岂不是都成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做大王的褒奖忠贞之士得出于真心,而不能厚利标榜,打铁一样,多敲少砸。”
别格古台老人连忙说:“大王的赏赐已经够多了,我并没有嫌多嫌少之心,我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拉儿子跪下,再给狄阿鸟看一看,说:“要是大王不嫌弃,您就把我这个儿子莽格努特带走吧,他?他虽然没有什么才能,却不甘心打铁,如果大王用得着他,就把他放在合适的地方,我敢保证,他比骡子还听话。”
狄阿鸟点了点头,扎着和他打会铁的架势说:“我先给他些时日,过几天,等他一切都准备好之后,您就让图里图利送他到我身边,不过先说好,国家有法令,行伍有规矩,人人都要遵行,立功则赏,有过则罚,他可没一点特殊,我只负责把他帮您雕琢成一条好汉,其余的就不敢保证了。”
他笑着夹起一块马掌片,轮了铁锤敲两下,跟人说:“其实我也是一个铁匠,还收了不少徒弟,和人一起改进铁艺开了个铁场,你们这儿有制式的兵刃吧,用着怎么样?那就是我的心血。”
图里图利“咳咳”发笑。
狄阿鸟听到了,立刻回过身说:“诶,你笑什么?这工匠们手底下的活儿都是多年浸渍而来,比做官难多了。你们带兵打仗也好,治理百姓也好,多少会遇到一些自认为简单却不好掌握的问题,比方说战前的军需赶得及赶不及,攻城的器械能不能打到城头,地方上修建房屋,架桥梁,疏导水利,这当官的未必就比得过匠人,要是你们不尊重匠人的意见,不肯听匠人的意见,自以为是,出了问题,再明白就晚了。”
他给身边的一群年轻人说:“巴伊乌孙,对,我说的就是巴伊乌孙,你们都说一说,公允地讲,他善于用兵吗?”
众人纷纷点头。
狄阿鸟却笑着说:“你们这么以为,也对也不对,为将者要利用天时地利人和,通晓韬略,熟知物理,人文,算术,巴伊乌孙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了。博小鹿,你给大伙讲讲,当时,巴伊乌孙是怎么打渔阳的。”
博小鹿摇了头又晃脑,说:“说到巴伊乌孙打渔阳,事先没作任何准备,谋算上就有失误,到了跟前,一看城墙不低,就想设土工作业,从外往里铺土,一个老小子告诉他说:‘大首领想铺设土方,最好从城墙根子底下往外铺,这样铺起来容易,从外往里铺也行,得一步一步地夯出来。’巴伊乌孙觉得先铺城墙根子伤亡太大,从外往里铺,可以先射住城墙上的弓手,非咬着牙说,铺个土老子都不会吗?要你教老子。于是,一声令下,将士们气喘吁吁往跟前扛土,从半里外往里铺,铺着,铺着,土山‘轰隆’一声,几里外都听到了。咋回事儿呢?巴伊乌孙跑去看看,士兵们铺个三角形的歪山,再往前铺,塌了,当时还把人埋了几个。巴伊乌孙这个兔崽子还不接受教训,猛一咬牙,说,继续给我铺。又铺了不久,他在帐篷里听到外头有人喊:大首领,大首领,土又要塌了。连忙往外跑,还没跑到跟前,土坡当真塌了,城楼底下黄烟滚滚,当时老子在几百里外都闻到了土烟味道,心说,这兔崽子还想打渔阳?他的将士、百姓也在私底下议论,垒个土坡都垒不起来,这难道不是长生天不让他打渔阳?我们赶紧跑吧。最后,他到底也没有打下渔阳。你们刚刚说他能打仗?实话跟你们说,老子心里都不服气。”
韩英同样自狄阿鸟开办的新学上出来的,小声在李思浑耳边说几句,瞄着博小鹿一起不停地笑。
他自然是偷着说博小鹿没好好上学,都干些什么事儿。
博小鹿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抹了几把,去挂了一耳朵,立刻骂着:“兔孩子,讲啥呢。”韩英掉头就跑。他去追韩英,李思浑也跟着,在后面喊他们俩。
狄阿鸟没理睬他们,与别格古台老人告辞,带着别的人回去了,为再一次出发做准备。三人跑出镇外,在草地上滚了几滚儿。
博小鹿看到了一个野桃子树,上头都是些黄黄带红尖的毛桃子,忽然想到蜜蜂,就踢着韩英的屁股,让他摘一些。
韩英就摘了个精光,下来用衣襟兜着让博小鹿看,里头十来个呢。
博小鹿二话不说就往袖子里揣,只留了仨,欢喜着强调:“这桃子也不好吃,你一个,阿浑俩,其它的,我拿去哄蜜蜂。”
说完,立刻往镇上飞奔。
他走后,李思浑并不买他的帐,望上背影跟韩英说:“你够的桃子,他怎么只给你留一个,其它的都拿走了?”
韩英饱受过博小鹿的凌辱,没好气地说:“他是大王的养弟,现在我们都大了,好多啦,要以前,他一个也会不留。”
李思浑更是有点气不过。
他也没再多说,拿起一个在空中抛抛,见韩英只拿起一个,将另一个留给自己,忽然想把余下的这个给阮桂英,东西自然是次要的,关键是让人家知道自己心里有人家,可他不好意思直说的,就问:“蜜蜂是谁?蜜蜂是他相好?”
一句话把韩英打击到。
韩英连连摆手,说:“蜜蜂是大王的女儿呀,刚一岁,你还不知道?”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马队那儿走,碰到狄阿鸟的家眷从镇上歇息回来。博小鹿也已经在里头,与棒槌走在一起,头上驮着个粉雕玉凿的小孩儿。韩英也没有见过蜜蜂,眼看蜜蜂正用毛桃做武器,一路敲博小鹿的头,抓博小鹿的脸,心里格外舒坦,暗自想:定是蜜蜂知道桃子不是他摘的,活该用桃子砸他。
一扭头,正想给李思浑说,让李思浑也看看博小鹿的惨样,才发觉李思浑已经不在了。
他们回来,肯快就会有人宣布,让大伙准备一下,继续出发。李思浑心里也有数,偏偏想利用这个机会与阮桂英见面,一闪身,就到了她的那个马车旁边,见阮桂英在马车旁坐着,就把桃子扔给她。
阮桂英拿到手里,陶醉地嗅嗅,捋捋裙,却立刻就问:“怎么还不走呀,到什么时候才出发?”
李思浑说:“快了,快了,是怕车队和马群碰头,才多等了一会儿,我姐夫的家眷都从镇上回来了,肯定要启程了,就在那边,你看。”
阮桂英站起来,寻了个马车边,往李思浑指的方向看去,却不是看一下,一直都看着,看着蜜蜂下来,颠颠在马车下跑,看棒槌跟史千亿笑成一团,过了一会儿,跟李思浑说:“小的时候,我没见过我爹,是我娘把我带大的,有一天,人家都说我爹回来了,我就跑出去看,只见我爹骑着一匹骏马,胸口上挂了红绸,走在人前头,真的跟满足。很快,我爹把我们都接到了上谷,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可过了不久,他就一连纳了两个狐狸精,把我娘给冷落了。”
李思浑几乎感觉到她的伤心,叹了一口气。
阮桂英说:“我娘过了一辈子苦日子,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可我既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让她享上福。”
李思浑忍不住想:老天保佑,千万别让她娘已经饿死。
阮桂英又说:“我恨不得一步飞到北平原,把她找到。”她哭着说:“粮车就在我的身后,可是我却不知道它还要多久才能到。”她把一只手臂覆在马车厢上,就不说话了。李思浑有点没趣,只好说:“你等着,我帮你问问,到底什么时候走。”
说完,走了出来,沿着粮车往上走,走了二十几步,身后响起马蹄,一个骑士疯了一样往前飞奔,举起一只手大喊:“这是大王的车队吗?五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
李思浑大吃一惊,也连忙往前奔跑,去告诉狄阿鸟,身后追来了五百里加急。
跑到狄阿鸟那儿,车队却照相下了出发的命令,牛角呜呜地吹,梁大壮和博小鹿到处催人赶快。
李思浑刚刚看到狄阿鸟,骑士就打了滚,滚到狄阿鸟前头了,大声喊道:“情况有变,各位大人让大王带着粮车回去。”
图里图利还等着送狄阿鸟走呢,提着马鞭上去,粗声问:“怎么回事儿?”
狄阿鸟却给李思浑勾勾指头,要求说:“赶快上马,车队现在出发,赶快。”
李思浑愣了一愣,这五百里加过来的急,不是不让走的么?!图里图利也寻在狄阿鸟面前,说:“大王,你还是先问明白。”
狄阿鸟宣布说:“没什么好问的,我们赶紧走。”
他左右挥动胳膊,下令说:“不要分心,就是八百里赶过来,咱们也要在今夜到北平原。”
就是这样,马队、车队硬生生地启动了,开始往前跑。
李思浑环走于马队,很快又接到了一道让众人全力开向北平原的命令,绕到了阮桂英那儿,阮桂英也趴在车后问“怎么回事儿”。
李思浑只能告诉她说:“我也不知道,紧急军情追上来了,我姐夫可能是想紧着先到北平原,立刻掉头回去打仗。”
正说着,后面还真又追上来俩骑士,喊着“八百里加急”。然而狄阿鸟不但不理睬,自己也都上了马,往车队后面去,亲自断后,督促快走。走了两个时辰左右,后面追来了好多游散的骑士和马车,都是轻纵狂奔。
李思浑扭头看了个仔细,看模样是东夏的文文武武,他们接近上来,不时高喊:“大王,你不能再送粮食去北平原,情况有变。”
再到后头,他们追了上来,狄阿鸟打马往前头跑,人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李思浑靠紧阮桂英的车,就见一个人又一个人从自己身边过去,到处喊人停下,不停地吆喝:“听到了没有,都给我停。”
因为车队刚刚接到死命令,谁也不肯停,个个都说:“各位大人,我们都是奉命行事。”
这些臣子们开始到处寻找狄阿鸟,见人就问:“大王呢,大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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