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恭迎狼主(2 / 2)
门开了,进来一个老者,不像刺客。
李芷傻了,史千亿也傻了。
老者穿着一件斗篷,斗篷是用鸳鸯绒做的,越是见雨,越是油光可鉴,而他身后站满高大的武士,人身上的皮甲被水一冲,明晃晃,耀得人眼发昏。
史千亿手里的箭差点脱手而飞,被李芷一揽,只好放下了。
这太古怪了。
这太古怪了,难道是朝廷诏命。
李芷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不信,怪异,然而让她自己都感到羞耻的是,谢小桃久旷得甘露,听清了人声,还在澡棚猫叫一声,只好微微抱拳,代替狄阿鸟去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老者微笑不语,只拿一双火辣辣的目光往人身上投,看到史千亿的眉毛,还微微皱了皱眉,两人身上都沾湿不少,他这几上几下,看得人发虚,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走光。里头“扑通”一声,想也是狄阿鸟又跳进澡桶了。
此刻,史千亿都恨他,心说,你以为和一大片武士对峙,看着人家寒光四射的兵器,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儿么。
老者似乎要绕过二女。
刚刚举步,里头狄阿鸟喊了一声:“让那个老色鬼过来吧?!”
两女怔了一怔,怀疑狄阿鸟定是趴墙根给看了。
史千亿只好让路,李芷则礼貌地给老者伸手,想往屋子里带,不料,老者倒不像是客人,侧身看了一看,径直往里走。
他身后,十几条大汉“呼啦啦”把院子布满,还是不停进人,即有序又一致,听得人头皮发麻。
李芷害怕狄阿鸟出丑正要去拦,只听史千亿一声欢呼,转脸看去,只见史千亿蹦蹦跳跳下来,捧上一人的胳膊,叫了一声“爹”。
她爹?!
不是说,她爹投敌了么?
那么说……饶是以李芷的智慧,这么突然,她也想不出什么究竟,一个失神,老者已经奔澡棚去了,里头响着呼啦啦的水声,狄阿鸟在请求:“别过来,别过来,老色鬼,我们都没穿衣裳。”
老者怪笑两声,笑得李芷一怔,紧接着说:“你小子把阿师的本事都学会了,这上头下着雨,下头你们泡澡盆,青出于蓝呀,告诉阿师,娶了几个妻妾?!”
这么一说,李芷有点印象了。
她一回忆,似乎在狄阿鸟的母亲那儿见过一个类似的老儿,很有地位,很得尊重。
史千亿站在她的左手边,正在拖他爹往屋里走,而史千斤只当狄阿鸟把自己的女儿收领,反而拖着女儿,要去先谢人,史千亿一个把不住,说:“女儿已经是他的人了,侧室,侧室呀,你谢,你谢,你就知道谢,你谁都谢。”
李芷一转身,发现他爹正在使劲瞅自己女儿的脸,既然应付不了局面,先把史千亿的爹抓住,免得发生无法预料的事儿,连忙说:“叔父请进屋。”
史千斤却不敢相信地问李芷,问:“她是说,史小,不,狄小相公,跟我女儿成了好事儿?!她没骗我吧。狄小相公怎么是个趁人之危的人呢?!啊?!这太过分了,我将女人托付给他,他监守自盗。他可是个叔叔。”
李芷的心不免有点儿悬,发觉史千亿红彤彤个脸,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趁机说好话,把油布都踩脚底下了,踏成一团,连忙说:“再怎么说,不也成一家人了么?!这也是两人心甘情愿的。”
“狄小相公也心甘情愿?!”
史千斤大叫一声,让李芷更受冲击。
史千亿绵长而甜甜地叫了一声“爹”,结果就换来一句话,史千斤是笑不打一处,试探着说的:“闺女,你就靠装甜……”他抬了脖子,往澡棚掀了几掀,又来了一句让人震撼的话:“我就知道有人识货,监守自盗,不是啥光彩的事儿,人家硬干了,趁人之危,人家狄小相公不是那人,却干了,那是因为啥,识货,心里痒痒,忍不住,幸亏爹没给你乱掐个缺胳膊少腿的。”
李芷立刻转变,有点惨不忍睹,这就是史千亿她爹,有了这样一个爹,史千亿成啥样的怪物都不奇怪。
最要紧的是,史千亿还振振有词地说:“没错,我本来肚子疼,疼得他没办法,他一揉,忍不住咯,其时我就是眉毛长斜了,其它地方都不赖,男人还是会被迷者的。”
后面几句声音很小,又奸飘,又奸诈。
李芷都吞了一口苦水,不过,既然史千斤给认了亲,那就是一家人了,李芷连忙问:“叔,这是咋回事儿呢?!”
史千斤说:“请他们狼主去高奴。”
李芷一下呆了,高奴起兵的是夏侯氏的人,可是狄阿鸟一个光杆嫡系,过去,那不是傀儡么?!
她看看满院进来的人,不乏有狼头兵,牛头兵,生是不放心,往澡棚边一走,见十来条大汉跟着老者,就站外边了,围成一个圈,把狄阿鸟和谢小桃堵澡桶里了,想必澡水也该凉了,连忙往澡桶边去。
到了,只见狄阿鸟背着澡桶坐着,谢小桃瑟瑟发抖,趴在狄阿鸟胸前,一头黑发全糊在狄阿鸟身上。
那老头却说:“阿鸟。阿师的话,你也不听么?!你要知道,我的确是作为使者南下,可是这些护送的兵将似乎也太多了,来过你这儿,过了今夜,你要与中原朝廷解释我们来干什么,你留下,解释得了么?!”
他又说:“阿孝说了,乱世争锋,奸诈虚伪,非他所长,为了数万人的生家性命考虑,你非要去高奴不可。”
狄阿鸟只好说:“我逃奔高奴,失信于中原,如何再联结中原?!阿师想过么?!”
老儿说:“阿师当然想过,你就是不失信,你对中原朝廷没用,朝廷也不会在乎你,你就是失信,你对中原朝廷的作用巨大,唇寒齿亡,朝廷也离不开你,要是你真敢冒一冒险,顺便打下雕阴,掌握了朝廷的北大门,我想,朝廷二话不说,与你议和,你信还是不信?!”
李芷立刻对老人生出一种敬畏,没错,打下雕阴,长月畅通,朝廷即便兵力充足,也照样害怕高奴外结拓跋氏,迫不及待要收买,要议和。
狄阿鸟笑道:“即便如此,我失信于天下人,拿到一时厚利,又能怎样?!北不能进,南不得望,抱尺寸之地……”
老人说:“你去过高奴么?!你怎么知道高奴北不能进?!高奴是郡城,方圆数百里,北方是密集的丛林,通往陈州,你只有十八岁,而拓跋巍巍此时春秋鼎盛,你就是熬,也可以熬死他,北方如何不能进?!你该不是没有战胜拓跋氏之心吧?!我的孩子。你该不是和拓跋氏一战,被打怕了吧?!”
说实在的,那一战真的太残酷了,几乎全军覆没,从此,狄阿鸟引为此生最大的仇恨,他宁愿不报糊涂的家仇,也要报那次战败之仇,败得窝囊,败得尸山血海,河水不流,败得泪眼欲血,筋抽肉紧,再加上被拓跋氏子弟拐走的妻子,现在,他最不待见拓跋氏人。
狄阿鸟在澡桶里惨淡一笑。
老人铿锵有力地说:“你应该相信你自己,只一败而已,你的性格,是一败涂地的么?”他大声说:“看看你的成就吧,我的孩子,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你的战略,为你赢得了数十万百姓,高奴人口一计,仅而今所计,足足十六万万户,二十余万丁,我的孩子,你叔父、你父亲的全盛时期,也没有这么多的人,你怕什么?!”
他抑扬顿挫,娓娓侃侃:“你十八岁,已经超出了你父亲,你叔父数年经营,你叔父全盛时期,只能抽调八千部众南下,可是现在,高奴是你的了,善加利用,何业不成?!而你蛰伏中原,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狄阿鸟冷冷地说:“可十六万户,都是雍人,你见过对抗中央的雍人么?!我们雍人以守节为大,次则顺节,下则逃节,至于逆节者,必亡。”
要不是在外人面前,李芷都想插嘴,告诉他,历朝历*国之君,哪个不是逆节。他以为老人定然生气,不料老人却笑了,说:“好孩子,阿师一生当中,最为自豪的就是有你一个学生,阿师的学识,策略,你都学尽了,即便是引以自傲的风流,都被你夺了,一屋藏三娇,鸳鸯戏深桶,也学走了,不过阿师还留了一手,你不知道吧?!老猫教虎,爬树一手,总是有用的。”
李芷心说:“必是阿鸟的软肋,我且看他怎么说。”
老人哈哈大笑,语气淡了,说:“脸皮,你没我厚,我看你能在冷水里泡多久,这一式,就叫赶鸭上架。”
他一掀前袍,跨一步,单膝跪倒,大声说:“恭迎狼主。”
数十将士哗啦啦全扑倒了,顿首喊道:“恭迎狼主。”满院的将士也全扎了下去,大喊:“恭迎狼主。”
史千斤也急切想让女婿功成名就,二话不说,也扎下去了。
出了院子,骑兵下马,步兵振兵,山呼海啸:“恭迎狼主。”
雨仍然还在下着,围绕丘陵,数千将士雨中笔挺,肃杀巍峨,绵延出去,与山丘,林木,河堤浑然一体,好像四野之中,雨水劲头,全是战马和军阵,风一刮,大雨急扑,全打在皮甲上,“噗噗”如箭矢入革。
赵过刚刚到河边,抹了一把脸,就拉着一匹马,僵在黑夜中。
而就在这些军阵的空隙之中的一小片洼地里,泥水浸漫,十几个老家伙,再也没有了刺杀前的烦躁,个个两股战战,头扎泥坑,恨不得钻泥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弄出了声响,唯有上云道长还能望一望,他一抬头,就知道了,自己是麻雀捕鹰,自撞人口,这茫茫大雨,这茫茫人海,这茫茫天地,这茫茫军林,不动则如山,动则白光冲天,“恭迎狼主”,恭迎谁,恭迎谁?!
他老眼一片昏花,忽然有一种咳嗽的冲动,连忙掩嘴,掩不住,只要同样扎泥坑里,咳两个泡泡。
不只谁率先发出一声狼嚎,此起彼伏,再无停歇,有人悠悠唱歌,歌朴真低沉,气息悠长,言语不同中原,却荡气回肠。
上云道长再一次抬起头,只听得它从四面八方而来,振耳发聩,一阵头晕,顿时翻身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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