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节 真正骑兵(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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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挂一耳朵就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中原军队按严格的规范组织起来的,遵循离、合、聚、散之法,坐、作、进、退之令,打仗利用各种既定战术,一举一动有基本的要领和严密的规律作指导;而游牧人则宽松得多,他们都是天生的骑手,无论打仗还是打猎,对于打围,包抄,迂回,分,散,聚,合,以及进退曲线的取舍,推进速度,已形成一种习惯和本能,剩下的则是靠约定成俗,我只要看一眼这个地形就知道怎么配合你,我只要看一眼猎物走的方向就知道怎么追,战法上基本上大多已经脱离了将领控制,有着浓厚的自我发挥,要是让一些军官了解两种战法,长久地分析,归纳,也许会找出相同之处,可是猝然这么组织着,让人去学习,毫无补益。

庞大的骑兵无疑带有强大的机动力,自我补给能力。

一开始,中原人只用它摧塞摘要,后来才肯定骑兵的战场冲击力,特别是配备弓箭,穿上马铠之后,就是步兵方阵的噩梦,步兵维持阵形要花费巨大的代价,一但一处溃,前后左右很快面临骑兵的夹击,从而处处皆溃。

以前,步兵、车战所形成的纵深,在骑兵深入之后,根本来不及再拉防线。

赵武灵王不得不发起一场胡服骑射的改革,然而让人遗憾的是,相比于赵国,除了一支接近大漠的骑兵外,皆被骑兵不占任何优势的雍国围歼。武灵王胡服骑射不能战胜雍国,也许是因为他可以胡服,可以骑射,发展了一支强大的骑兵,却没有大漠疆域可以任驰骋,也许却遗憾地发现,他的骑兵不会骑战。

这个时代也一样。

以健布为首的重要将领都在和高棉的战争中总结,他们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高棉人一点儿不比我们强,他们几乎覆灭我们的国家,是因为他们拥有一支规模无比庞大的骑兵。

于是,朝廷更加重视骑兵,重视骑兵本身的素质,重视战马,虽然条件艰难,但还是在努力地筹措着。

但最关键问题是,骑兵如何作战?!

现在朝廷全国上下一使力,还是能拿出几万骑兵的,对于拓跋巍巍来说,他全盛时期也不过二、三十万控弦之士,朝廷再没马,咬咬牙,也有几万骑兵,可是他们必须得找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骑兵不能当骑兵用呢?!

虽然在中原战场上,这些骑兵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但一和游牧人打仗,这些骑兵以多打少,也是败多胜少?!

这就不得不当成一个紧要的问题来解决。

京城中有不少兵法家都在参详博格阿巴特的武县战役,誓要找出问题所在,一定要看一看,我们的骑兵到底哪儿不行。

与之相反,狄阿鸟的父亲狄南堂在是否急切建立一支庞大骑兵上作过否定。

今天,狄阿鸟也毫不迟疑地否定这种填鸭训练,转脸告诉廖司马:“别让他们教了,再教也学不会。”

廖司马的脸色有点儿难看。

他脾气本来就不好,若是普通的参军,肯定抡巴掌上了,虽然不能抡巴掌,但是嗓门却大了起来:“什么意思?!再教也学不会,我们的兵就那么笨?!”

狄阿鸟无奈,上马下马,骑马,指挥马,再笨,十天半个月也没问题,都能做到,甚至马上冲刺,马上使弩,一两个月,也没太大问题,可让这些兵给他的马喂饲料,钉脚掌,诊断小病,抚平马的情绪,他们可能一辈子也办不到。

这一点你都做不到,你干吗跟游牧人学起战术了呀,你就是听得懂,你现在学得了么。

马是一种很有情绪,很有灵性的动物,你要是无缘无故打它一顿鞭子,它就能记仇,你要是和它相依为命,不需要教它走火,穿铁圈,习惯金鼓,让它知道你是它的主人,一个跟自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人,加之你已骑着它经历了很多,但凡它能经得住的阵势,它都会为你挺住。

中原人动不动来句马惊了,快抽它鞭子,而在草原上,大家都知道马受惊了,是你这个主人不能使他镇定,而类似于惊了的尥蹶子,根本是它上了脾气。

训生子的马倌恐怕从来也没有让它们跳障碍,钻铁圈过,但是它的主人只要愿意,它就能即兴表演。

这都是骑兵最基本的东西,除了应有的知识之外,还要有一种心态,一种生活素养,一时半会儿,你学得会,你办得到么?!

狄阿鸟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些给马暴饮暴食的士兵,奔跑一天不喂马,不歇口气,一旦不行军了,使劲往马肚子里填,填冷水,填饲料。几天后,马病了,马兵一筹莫展,开始哭,最后马走不动了,只好到处找人,给上级说:“它都快走不动了,我拉拉不动,怎么办?!咱把它杀了吧。”

用刀的人,得学会让刀不生锈,用枪的人,得让枪不掉头,以上都是一个骑兵最基本的问题,连这些问题都不懂,你就让自己都讲不明白战术的人教他战术,问他听懂了没有,只要他一说听懂了,你把马匹交给他,到时几天病一匹,几天死一匹,几天尥一次蹶子,伤个把人,这样的骑兵队伍,你要来干什么呢?!

这都该打仗了,你招些老骑兵,给他们做个集训,他们心有所悟。

你在这儿临时抱佛脚,花费大气力教扩招的骑兵怎么打仗,不图走,光想跑,不是看到马多了,想多糟蹋吗?!

狄阿鸟敢肯定,这些刚上手的骑兵要是带着马出塞,半个月之后,马匹不是这病就那病,他们没马骑,受病马的拖累,肯定一咬牙,只能找上级,要求处决掉病马,把这一战得到的战利品顷刻消耗光。

同时,他也觉得廖司马这样一个人只看武艺就配战马,而不考虑这个人能不能照料他的马,根本不配做骑兵指挥官,听到他还发火,干脆笑着说:“现在你做主,我只是个参军,随你的便,你继续教哈,教会了好告诉我哈。”

廖司马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劈头盖脑闯进士兵中,招着手来,大声说:“你来,怎么教学得会,你来。”

狄阿鸟怎么不知道他来这手,是抻抻自己,让自己出丑,懒得理他的,把几个手执缰绳的手一一解开,选了一匹,交给一个游牧人,说:“带他们去把马料理精神。”

游牧人“嗯”一声,朝几个监督自己的军官看看,发觉大伙都站着发楞,没敢去,直到廖司马暴躁地大喝:“去呀。”才牵着马走。

一群士兵想牵着剩下的马走。

狄阿鸟赶上前去,打开他们的手,说:“这马?!是你们碰得么?!”

士兵们懵了。

廖司马哭笑不得地说:“参军大人,骑兵不碰马,还是骑兵吗?!”

狄阿鸟冷笑说:“他们还不是骑兵,是了再来碰。”说完,挥动两手赶人,说:“都走,都走,去看看怎么喂马去。”

他把人赶走了,廖司马看着悠闲走动的马匹,直翻白眼儿。

狄阿鸟这就跟他单练,大声说:“廖司马,你能把这几匹马赶到河沿去么?!你要不能,以后多看着,少瞪眼,好不?!”

廖司马看看一群马,无计可施,却不愿意被看不起,回头找了把鞭子,上了一匹马,一赶,马就散,一赶,马就散,他去找了根白蜡杆,骑上一匹收拢,赶了半天,还没走过前头的营房边的营门。

狄阿鸟哈哈大笑,笑得廖司马想用白蜡杆戳他。

廖司马下来说:“有本事,你赶。”

狄阿鸟问:“你是让我用白蜡杆呢,还是用鞭子?!我什么都不用行不行?!告诉你,我十一、二岁就跟人家一起到处放马了,山前山后,一跑就是几十里。”说完,他跳上一匹,撮了个哨儿,马匹就肯跟着走了。

他时而走到马匹前头,时而回来,摇着两只胳膊,身子像燕子一样优美,游走于马匹两边驱赶,一出营房,马都抖着鬃毛飞奔,嘶腾起来,让人不敢小觑这些个头矮小的马匹。廖司马找了匹马赶上去,他已经跑了好几里,左右载歌载舞,再看刚刚还无精打采的一群马,踏着雪,觅着成窝的草,生龙活虎,一下儿忘记去跟狄阿鸟计较,说:“这马怎么突然变这么欢实?!”

狄阿鸟故意说:“这可都是巴特尔的坐骑,遇到了巴特尔,怎么会不欢实?!”

他赶着马匹绕上一个圈儿,问廖司马:“还要不要赶到河边去?!”

廖司马却古怪地说:“这马还认人,认什么巴巴尔,怪不得我赶不走。”

狄阿鸟真是有多轻蔑就有多轻蔑,不好再给他难堪,就跟他说:“骑兵,首先要学会用马,不会用马,怎么打仗?!所以,我决定先过一刷子,不会用马的,就不要他们再在骑兵的队伍里掺合了。这次作战,一个人三匹马,抽调四至五百人,看来借助你不行,我得自己来抽。少说我这个参军不给你这个司马面子,告诉你,你多用眼睛看着,日后你才算个真正的司马。”

廖司马牙根儿恨得痒痒,可也知道,对方就是这么傲慢,熊起王志也一样,怏怏不快地承认说:“我行,还让你来干什么?!”

狄阿鸟立刻带着他回去,让他集结起官骑,宣布说:“我来挑人,挑剩下的,就不要做骑兵啦。”

说完,他就以坐骑毛色是否光亮,马匹是否精神为标准,一挑到底,第一天在二百人里头挑了五十来个。

廖司马开始心虚,第二天以新到一批好弩为借口,拉狄阿鸟去看骑兵的小弩。

官骑习惯于正面冲刺,马队密集,得令则攻,得令则退,可是也有几个很难解决的问题,中原人组织马队的本领差,阵战不出阵形;却又偏好阵战,使得马队密集,蜂拥而上,容易被人包抄,而被包抄之后自相践踏;一旦敌人退却,只知道直线追击,要么前后相塞,要么拉成一道长长的直线,容易被回头的敌军从中截断;以前打过大仗,身经百战的官兵们在开阔地上和游牧人决战,知道自己野战不能争锋,用偏箱、鹿角车为方阵,先诱敌攻,用弩狙击,三人一组,一人备箭,一人填弩,一人射,待敌人攻势一疲,再以骑兵配合战车,发起反攻,效果不错。

可现在,中原人丢掉了他们的弓。

弩机的轻便化使得它得到普及,但这种普及是牺牲了射程的,它与复合弓比较,射程有所不及,唯一的好处就是延时发射,成组装填,配合复合弓使用,远距离能与游牧人争锋,近距离则必胜。

游牧人以前不大敢冲击你的车马阵,人少则退,人多则围困,现在是摸准了你弩机的射程,就在你射程的边缘飞掠对射,射得你先顶不住,先发起攻击为止。

在这种对射的战争中,中原朝廷陷入了一个误区。

他们培育不出数万控弦之士,只好一再重用这些轻弩,剑走偏锋,却根本不知道弩对弓,有着先天不足,以前能用弩决定胜负是因为有弓配合着使用,借延续发机时间的弩,组织稍近距离的箭雨。

骑兵用弩,需要另一只胳膊撑着,凑到眼上瞄准,技术要求更高,准头却无,别说打仗,情等着丢人了。

狄阿鸟不但不为之所动,反而说:“这次作战,全部用弓,不会使弓的,第二次挑选,全部刷去。”

到了第二天傍晚,一千多名骑兵,只剩一百多人。

按他的话说,剩下的人干脆就不要做骑兵了。

士兵们无处可去,哭哭啼啼,只好成群结队去找廖司马,问他是不是过两天,就让自己离开骑兵队伍,去步兵旅。

廖司马二话不说,拉匹马跑去找王志,到他跟前哭哭啼啼了。

这一趟回来,狄阿鸟才知道,*龙已经驳回了健符的奇袭方案,他认为几百人深入作战的战例未曾有过,将马匹集中,更是荒唐,在战场上起不到一点作用不说,一旦有失,军中就无骑兵编制了,只因为健符被人行刺,与刺客均受了点小伤,这才没有及时通知自己。

狄阿鸟不禁哑然失笑了,觉得自己瞎辛苦,挑了两天兵,挑了一百多精锐,同时放宽条件,利用骑兵的危机感,激发他们一下,最后达到四百余人,却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白费工夫,人家根本没有批准。

说实话,自从邓北关死而复生开始,他就把自己定位在朝廷怎么说,我怎么做,不争也不吭的标准上,说放弃,就此放弃,去等战争的一步步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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