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梁柱倾,东京乱(1 / 2)
黄昏,夕阳绚烂如火,将最后一丝光与热,倾尽在这片中原大地上。
汴梁新郑门,巍峨高耸的双层门楼顶层,两个身量相近,面貌肖似的青衣人,栉风沐阳,凭栏远眺。
晚风拂来,清爽沁人,但那白发萧然的青衣老者,却以袖掩口,轻轻咳嗽。中年人小心抚其背,轻声道:“阿翁,夜寒露重,是否回府?”
老者摇头:“不忙,咳咳……老夫今日精神颇佳,而且夕阳未尽,谈不上夜寒露重。再稍待一会,让老夫多看一眼这中原河山吧。”
“阿翁……”听到父亲语中不详,中年人不禁哽咽垂泪。
这两人,正是宗泽、宗颖父子。
宗泽的精神的确很好,夕阳余辉,在他面庞镀上一层淡金色,前些日子的那种枯搞灰败之色,似乎已消逝无踪。宗泽的好脸色,来自于他的好心情,而他的好心情,则又是来自昨日发出的第二十四道《乞回銮疏》。
虽然是同样的标题,但这第二十四道《乞回銮疏》,与前二十三道的内容却有着极大的不同,其中加入了一个重点内容:关于天枢城,关于天诛军,关于渊圣皇后及宗室皇亲……
“……圣后蒙尘,义士援手,壮哉太行,雄哉太原……天子宜遣重臣出使太原,联结圣后大军,老臣聚合两河义士,筑黄河铁壁,以为天子籓篱。陛下宜急还都,定皇统,明克承,以聚天下义兵,南北呼应,复我故土,迎还二圣,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老臣泣伏请允。”
宗泽相信。这道奏疏一定会引起建炎天子极度重视。太原、圣后、皇室、大军……这不啻于一记记警钟,在警醒着扬州城那位官家,若不急还故都,恐有不忍言之事……
宗泽知道,自己的病躯,是撑不到天子还都的那一天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建炎天子纳谏还都,统合天下之兵。打过黄河,规复故土,这金銮宝座,就没人可以抢走。无论那人是圣后,还是亲王……陛下,老臣拳拳心意。可昭日月,圣心知否?
宗泽对儿子这一趟太原之行,还是极为满意的。正因得到这重大消息,他才能在奏疏里重重大书一笔,使天子切身体会到那种危机感,从而采纳自己提出的“还都东京,统合大军。拒敌河北,定鼎中原”的政治构想。
宗泽这道奏疏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了天枢城,给建炎天子造成压力,以促其振作。说到底,也只是一种阳谋。只是,他并未能料到,这世上,用阳谋的人太少。玩阴谋的人却太多。这一道奏疏,会给天枢城带来怎样的后果,殊难预料……
遥看西水门外,汴河之上的那艘巨大船舰,宗泽微咦一声:“不是说有两艘战船么,怎地只见一艘?”
宗颖也有些奇怪:“前日孩儿前去拜会狄城主之时,另一艘船尚在。这倒奇了……”
宗泽眯着昏花的老眼,似乎看到那战船二层舱顶上,亦有一人负手朝这边眺望。凝神良久,微微一叹:“听二郎所言。那狄城主年轻英睿,谈吐见识均不凡,尤其赫赫军功,当世无出其右。如此豪杰,惜哉悭缘一面……”
宗颖满面惭愧:“孩儿一时只想着东、西联合,冒然敦请狄城主出使,却未想到阿翁不便出面,与之合盟……孩儿此举着实孟浪了……”
宗泽摇头道:“无妨,请来最好,我不便合盟,总有能合盟之人。但愿扬州那边能来得及……”
宗颖也是一脸企盼:“若奏疏送抵行在,天子应阿翁所请,派遣使节出使太原。到那时,便可请狄城主入留守司相见了。”
宗泽先是展颜,随即变苦笑:“只怕老夫熬不到那一天到来啊……”
“阿翁……”
“二郎,若天子未采纳我的建议,而我又支撑不到那一天,你要顶住杜公美与郭传师的压力,放手让那狄烈合纵河北义军。”
宗颖讶异道:“这、这是何故?”
宗泽长叹:“是老夫将这数十万义民聚合在一起的,若天子不想要他们;杜公美与郭传师亦不欲收编他们。他们的下场,就只有两个,壮者为盗,弱者为食。数十万生灵何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老夫九泉之下,又岂能安心?咳咳……”
宗泽心情激动之下,又是咳嗽连连。宗颖慌忙连声应是,又连连拍背,一个劲劝父亲下城回府。
或许,宗泽太明白扬州行在那位建炎天子的秉性,对自己最后一道奏疏能否奏效,完全没有信心,甚至充满悲观。
城外所见,鼓角连营;回首北望,黄河滔滔;如此河山,如此大好局面,就这么断送了么?不甘心,真不甘心啊!
宗泽想到悲愤处,激动难禁,喉咙一甜,一口鲜红喷向夕阳,颤动的手臂戟指向北:
“过河!过河!过河——”
与历史记载吻合,建炎二年七月十二,宗泽于东京汴梁溘然长逝。
宗泽之死,打破了东京局势的微妙平衡,使汴梁城内潜藏于水底之下的各种矛盾与危机,正式浮出水面。
……
“宗汝霖身故了?”杜充得知这个消息时,正与郭仲荀在府中对饮,手中杯子顿住,两边嘴角不由得向上一勾,随即立即换上一副悲戚之容,“汝霖兄乃国之梁柱,天子肱股,惜哉天不假年……吾痛失师友,国痛失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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