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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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原本就是他的东西。

“原来你真的知道。”他笑着笑着又呕出了一口血来,眉眼之间却居然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四年前的玉佩你今日还带着,看来是天天都贴身放着的了。”

“知道或不知道,又有什么不同?”她一双眼睛似乎永远波澜不兴,“你我一战,避无可避。”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个词了——她在山脚下的时候就已说过,避无可避。

但其实,也不是真的避无可避,他想——如果她肯,他们可以隐居塞外,没人能管得了。以他们的实力,江湖这堆烂摊子即便是惹不起,想要躲却总是不太难的。

但她不会肯的——他早就知道,她不会肯的,甚至连半点犹豫都不会有。

但他犹有不甘。

“名门正派不过都是些假道学,十五年前围攻魔教,为什么推举你师父领头,难道你会不知道?不过是因为老道士无门无派又功力深厚,即便空有武林盟主之名,却无实权,不足为虑,正好哄他挑头拼命罢了……咳、咳咳……”他一剑穿心、她心脉具碎,都早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只不过是内力深厚、才能再勉强支撑几刻罢了。然而这时候说话多了,却也免不了猛地咳嗽起来,他却不管不顾,只挑眉冷笑,“老道士是个老实人,自己拼了命不算,还要再搭上你……”

十五年前,魔教大盛,自杀人劫道、乃至时有灭门惨案,几乎无所不为、无恶不作。一时间江湖之上群情激奋,人人得而诛之——然而魔教教主功力高深莫测,众人莫可奈何。几次惨败后,正道诸派决心携手御敌,誓要铲除魔教、为江湖肃清恶首,于是推举华阳真人为正道魁首,领袖群雄、围攻魔教。

那一年,几乎整个江湖都卷入了争斗之中。魔教虽死伤惨重,正道却也损兵折将、人手凋零,并未讨得半分优势。眼见得战势隐隐已超出控制,未免两败俱伤,重重暗涌之下,正邪双方竟不约而同暂止争端,只约定双方各出一人,一战定胜负。

自然是华阳真人与魔教教主生死一战——这一战足足打了一天一夜,却依然难分胜负。然而先后几场大战,双方都已身受内伤,只怕再比下去又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魔教教主却忽然提议——

“老道士,听说你去年收了个小徒弟,既然我们两个分不出高下,不如十五年后,你我后人一决生死。”

当是时,魔教少主不过总角之龄,然而天资卓绝、已小有薄名——魔教教主自然满心得意。

华阳真人本不赞同——他确实有一幼徒,虽是女孩儿、又尚在稚龄,然而天资颖悟,难得的是心性过人、勤奋克己,他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但江湖存亡,绝不该压在这孩子一个人的肩上……

只是……此时此刻,正邪双方皆已是骑虎难下。若不答应,他与魔教教主必然只有同归于尽一个结局,届时群龙无首、再无人能主持大局,江湖动荡,更不知何时能止。又见正道诸派此时竟都静默不语、并未出声反驳——俨然是已经默许了。

自然是默许的——今日若不应下,还不知该如何收场;若应下,十五年内休养生息,或许还有剿灭魔教之法。

江湖存亡、正邪之争竟全系于两个孩子之身——这本该荒唐的约定,却就这样定了下来。

再后来……十四年转瞬而过,直到一年前正道群雄忽然听闻,魔教教主伤重难愈,临终之前将一身功力尽数传于独子——其实他与华阳真人伤势相当,虽经年难愈,但两人功力深厚,只要以内力护住心脉,内力未散便无性命之忧。如今魔教教主病逝,所有人都明白,不过是因为一身内力已然尽去。华阳真人听闻此事,静默良久,不日便也“病逝”了。

“若以心论,世上再无君子。”她脸上已有灰败之色,目光却依然平静清明,“若以行论,他们虽各有算盘,却也做过不少善事、并未作恶。魔教……”

她到这里,终于微有些动容,垂下眼帘接了下去:“昔日你父亲掌教之时,作恶多端、为祸江湖,毕竟不假。”

他们之间所隔太多——是师长性命,是江湖存亡,是善恶正邪……

避无可避。

现任魔教教主忽然大笑起来。

他已咳得很厉害了,几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既觉得心有不甘,却又像是觉得……这理所当然是那人会说的话。等到好不容易终于笑够了,身侧的雪地上也已有点点斑驳血迹。

乍一眼看去,竟恍惚是雪中寒梅。

“他们待你不好,我知道。他们待我……也不好。要是人死了……真的还有下辈子,”他已有些吐字艰难,却只盯着她看,目光灼灼,“我们……可千万别再当什么……他-妈-的正道魁首、魔教教主了。”

她静静地和他对视。

她的玉冠早已碎了,一头长发披在肩头,却居然不显得狼狈,仍旧是一身萧疏坦荡。

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几乎以为她就要开口呵斥他言辞粗俗时,她才终于舒展了眉宇,微微点了点头:

“好。”

男人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一种毫不掩饰的喜悦来,却又像是隐约带着些忐忑:“我虽然不是好人,但……也……没有做过……太坏的事。教众如今……大半都在西域,我没有留下遗命,我死以后……山下的那些,一定也都会赶着回去……夺权。我一生困于教中,死了……也该让它陪葬。”

正道魁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意,轻声道:“我知道。”

他与他的父亲,终究是不同的。他或许称不上好人,却并不暴虐,也并不爱权柄。然而自从十五年前有了那个约定起,日日都被父亲困在教中习武、半步都不得出,只生怕他输了这一战。

——就像她一样,他知道的。十五年来,除了习武就是读书修道,她又有过几刻的时间是属于自己的呢?

他对魔教究竟是爱是恨?大约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江湖终究不会再因为两个人的死动荡不安,一切恩怨都在他们这里清算了断,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她会觉得,这是个满意的结局了。

“你总是……知道,”男人终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说出了最后两个字,“真好。”

身旁的人没有应声——她也已经安静地阖上了眼睛。

……

大周永宁十四年,京城卫国公府内,一名英武的青年眉头紧锁、不住地往紧闭的房门看去。也不知来回踱了多少圈,眼看着他再按捺不住、大步上前就要推门闯入,屋内忽然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紧接着就有婆子从屋内打开了房门,急忙向他报喜道:“恭喜二少爷,少夫人生了位姑娘,母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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