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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俩现在都在阳城市二中上高一,春晖是中考县状元,比胡峻还高了两分。可她喜欢文科,选择了文科出众的二中,友娣虽然成绩不算名列前茅,但也勉强上了二中。
“姐姐!”幺妹开心的跑过去。
春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三国演义》,“上次的看完没?”
“看完啦,谢谢姐姐!”
她所在的二中,是全市文科最好的学校,校内有一座图书馆,她每次来都会给幺妹借本书。
黄柔看见书名,哭笑不得,“你们呀,小丫头看这个能看懂不?”
其实幺妹是不大懂的,她只知道字面意思,她的人生阅历还不足以让她明白深层含义,可她就是想看呀,这是一种对知识的渴望!
友娣跑进厨房,“四婶还要炒啥菜,我来。”
说着就挽起袖子,洗手,她现在的厨艺,已经是老崔家第一了,就是跟国营食堂的大师傅比也不差。只是她常年在学校,锻炼机会没有人家多而已。
黄柔把备好的菜告诉她,就被小姑娘推出厨房了。
“最近怎么样?学习压力大不?”
春晖腼腆的笑笑,“老师教的不多,上午念社论,下午干劳动。”
黄柔叹口气,名义上是高中,可跟农村干活也没啥区别,甚至吃的还没在自个儿家里饱,还不如在生产能挣工分呢。
可大环境就是这样,全国各地的高中都一个样。
“四婶不用担心,我估摸着很快就能恢复高考嘞。”春晖悄悄说。
黄柔看着现在这形式,也渐渐相信丈夫的话了,她一个小孩,国运岂是她能参透的?“你们别担心,到时候招工给你们想想办法。”
春晖一愣,她从来没想过重活一次还去当工人,哪怕是国营厂子的工人,她也没想过。记忆中,到1977年10月,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出来,全国都沸腾的情景,让她每当想起来的时候,都热泪盈眶。
虽然,上辈子的她没能力参加,可看着一起长大的许多孩子参加,友娣考上师专,李宝柱第二年考上阳城医专,张秋兰晚几届,也考上了师专……所有人,都因为高考,改变了命运,成为受人尊敬的老师,记者,医生!
现在是1975年12月29号,再有20个月,20个月,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就会传来!
黄柔再次叹气,现在包包卖不了,春苗也高中毕业回家参加劳动,原本还对春晖的话深信不疑的崔家人,也开始动摇了。可她依然坚信春天就是会到来,每次回家都督促着春苗看书复习,坚决不能把书本知识丢弃,还让家里人少分派她任务,少去挣工分。
顾三却误会了,以为老婆叹气是因为发愁春苗的工作。
“你们别操心,我不是听说她想去供销社?赶明儿我去问问老刘。”自从他调到市物资局后,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副手就升为县供销社主任,书记是从市里派下去的。
黄柔也怕他为难,“这样会不会……”
“不会。”不就是一个工作嘛,自从前年清理出去一批害群之马后,系统就一直缺人,他也没重新招工,今年换了老刘上去,可能快撑不住了,招工是必须的。
不过,为了避免再把裙带关系带进去,这一次的招工估计会采取比较公平公正的方式——考试。
“你们回去告诉她,好好看书,估计就年前的事。”
春晖感激道:“好,我会告诉春苗姐姐,谢谢顾叔叔。”
顾三点点头,看报纸去了。
友娣的手艺果然进步很大,一盘醋溜土豆丝炝得又香又脆,香菇肉片又滑又嫩,茴香鸡蛋也是金黄喷香,哪怕是黄豆焖猪尾也比当年王二妹做的好吃!
黄柔的手艺本来也挺好的,可她炒的腰花在一堆色香味俱全的菜盘子里,居然显得又黑又老,一点儿卖相也没有了。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崔建军提着一网兜黑溜溜的东西也来了,“都说让你们别等我,天冷,菜冷得快嘞。”他把网兜放下,使劲搓搓冻红的手,放在炉子上烤了烤,瞬间就暖和下来。
环顾小屋,虽然小,可五脏俱全,烧上一个火炉子放桌边,整个屋子都热起来。
顾三给他倒了满满一盅高粱酒,“下雪了?”
崔建军闻见酒味就馋得不行,“可不是,估计得下一夜。”他指指提来的网兜,“这是别人给的马蹄,煮了给幺妹润润肺。”
幺妹一听,赶紧跑过去,“呀,谢谢三伯!”
友娣还没见过,“这咋吃呀,好吃不?”
“好吃!我今儿刚在师娘家吃过,可好吃啦!”
黄柔一听,“你今天去市里了?”
幺妹忙把手一背,眼珠子调皮的乱转,不敢与妈妈对上,露馅儿了。
“下午没去上课?”
“嗯呐。”
“为什么要逃课?”
“我,我没逃课妈妈,我跟静静阿姨请过假的。”
黄柔本来想说她几句,可两个男人已经开吃了,当着这么多人教训她,又不好扫众人的兴,只好忍下来,“以后有事要跟大人说一声,我们会担心。”
幺妹这才松口气,坐到桌子边,端起姐姐盛的米饭,“菲菲难过,我就陪她去找胡峻哥哥,他们爸爸不是回来了嘛……”
黄柔点点头,友娣插嘴道:“她爸爸回来了?是去西德那个姨父吗?”
众人就着这话题,又聊起胡雪峰来,从他的上海知青到六甲村鳏夫,再到厂办能人,出国留洋……可以想见,接下来的几个月,所有市三纺的职工们,最热门的话题绝对还是他。
毕竟,在大部分人眼里,这就是一个完美的,靠自己努力奋斗改变命运的励志人物,是孩子们读书学习的好榜样。
黄副校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对胡雪峰没好感,她给三个光顾着听八卦的女孩夹了几片滑嫩的瘦肉片,“那胡峻上课的时候你们去哪儿等他?”
幺妹遂得吧得吧将去书店遇到李思齐,又跟李思齐混进体育馆,遇到一个教练员的事说了,众人听得一惊一乍。
“国家特级教练员?那是什么教练?”崔建军把励志人物丢开,惊奇的问。
“是一种最高级最厉害的教练,教乒乓球的呢!”幺妹自豪的说,这年代会打乒乓球可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没见国家外交都是乒乓球撬动的?
“那可真了不起。”
黄柔吃了两口菜,又就着炉子,支上小炒锅,给两个喝酒男人炸了一盘花生米。屋里顿时又香又热,门窗紧闭还有点闷闷的,闹闹扇着它的翅膀,“花生”“花生”的叫。
幺妹用筷子扒了四五粒热乎乎的花生米,烫得在两只手掌心换来换去,拿去放它食槽里。
都说物肖其主,闹闹恐怕是世界上最馋的鹦鹉了叭。主人们吃啥它都想尝一口,大到肉骨头和大烤鸭,小到一点油辣椒花生米,它都要尝尝。
不给,它能闹到谁也吃不下东西!
屋里太闷,幺妹顺手把窗户撑开一小半,这才又跑回来重新端起自个儿的碗。
新鲜空气进来,跟厨房的小窗口形成对流,整个屋里都凉快下来,煤烟和油烟一散,大家的胃口更好了。可春晖的心思却还在刚才的事上,“李思齐是去年上咱们家拜年那个男生吗?”
白白净净,又高又瘦,牛屎沟的父老乡亲们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娃娃,他们一家三口走后很长时间,依然是整个生产队茶余饭后的谈资嘞。
“对呀,思齐哥哥长得可好看呢!”
春晖倒不是对他的颜值感兴趣,而是追问:“那个教练真说要给他机会?”
“对呀,可我思齐哥哥看不上,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教练。”
无论在哪个年代,运动冠军都是受老百姓尊重的,只是这年代信息传播途径少,很多冠军大家都不知道,要放二十年后,只要上过电视那就是家喻户晓!
更何况是跟日本人比赛,别的美国人德国人也就罢了,输给谁都不丢脸,就是输给小日本气人!要真能有这么个少年,能打败日本人,为国争光,那多好啊。
“反正他不去比赛的话,年后高中毕业也得插队,还不如就去试试看,赢不了也有工资领,比插队好。”
顾三看了这姑娘一眼,“对,运动员隶属于省体工队,不止有基本工资,还有训练津贴,地区补助,比赛奖金……要是获奖还有一次性奖励。”
幺妹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这,这得多少呀”
“至少三四十吧,这还是不获奖的普通运动员。”
幺妹把胸脯一挺,“我思齐哥哥肯定能拿奖!他乒乓球打得可好了!”
友娣是见过美国乒乓球运动员的,她赶紧问:“有多好?闭着眼睛能接球不?”她当年在北京看见那几个美国人可是能接好几个呢。
“能,十个接七八个。”
“啥?七八个”友娣大惊,美国人只能接三四个,她都觉着厉害到家了!这七八个,那不是神人了吗?
她以前就挺看不惯那几个美国人的,得点奖就轻狂成啥样,那要是这个李思齐去,让他们想屁吃去!
“妹啊,你快劝劝他,不为别的,就是给咱们中国人争口气,也一定要让他去!”友娣是不懂,乒乓球这项运动,个子越大的越不利,美国人本来就赶不上东亚人。
幺妹看看胸前鲜红的红领巾,也有点心动,为国争光哪,哪个少先队员不想啊?她以后还想接班社会主义事业呢,这是多么伟大多么光荣的事业啊!
春晖给她盛了碗饭,接话道:“你们是不知道,日本人才狂呢,我听我们班去过北京的同学说,北京现在挺多日本人来访学,可招人厌呢!他们还说明年的乒乓球世锦赛要拿冠军呢,你说气不气人?”
国家层面上,两国已经建交三年了,正是蜜月期。可在民间,这种“蜜月”跟苏联的“蜜月”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就是两个有仇的邻居,面上勉强维持友好,其实心里互相较劲呢!
尤其这俩邻居,一个有钱,一个穷,有钱的那个干啥都想压着邻居一头,穷的能不气?穷的家人还被有钱人杀过呢,要输了你说这口气能咽下去?
反正,三个孩子是咽不下去!
幺妹只觉着,胸前的红领巾它更红了,血红血红的。
第二天,顾三送她去李家的时候,她就气哼哼的,直接闯进李思齐房间,大吼一声:“哥哥!”
李思齐三魂被她吓得没了六魄,赶紧裹紧被子,“又怎么啦?”
“哥哥你一定要去找昨天的教练员。”
幺妹假装要去拽他被子,吓得少年一蹦三尺高,裹着被子满屋乱跳,“崔绿真啊,不是我说你,你还有个女孩的自尊没?我是男的你是女的,你知不知道……”
幺妹吐吐舌头,不拽你被窝,你怎么愿意起呢?
她见好就收,出去背对着门口,忽然计上心头。她故意说:“哥哥你喜欢美国人吗?我觉着他们还挺好的耶……”
“美国佬?你是不是傻啊?你以为他往广岛扔原子弹是为咱们呢?我呸!咱们五十万志愿军在朝鲜有去无回,我他妈……”他红着眼睛,火速穿好衣服。
抗美援朝到底牺牲了多少志愿军,各方数据不一,反正他就是觉着,至少五十万。
幺妹心头也是一揪一揪的疼,不管是三十六万还是五十万抑或七十万,那都是咱们中国人啊!爷爷说过,在朝鲜啊,那些美国大兵都不把咱们中国人当人看的,他们所谓的“联合国军”飞机大炮装备精良,志愿军们小米加步枪,能活着回来的,都是阎王爷网开一面。
像叔叔说的,别看现在他们跟咱们国家建交了,可意识形态就是最大的天堑,不可逾越的天堑,他们处处防备着,封锁着咱们呢!其他方面咱们有差距,要慢慢追赶,可乒乓球?输了可就不算中国人啊!
“哥哥,那你喜欢日本人吗?”
这个问题,李思齐懒得回答,他出来给她脑袋上来了个爆栗,“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啊?”
幺妹知道他就是嘴臭,他才不会扔呢,她赶紧抱住李思齐的胳膊,“可我听说,明年的世锦赛他们要把咱们中国队打个落花流水呢,这可怎么办?”
“那是运动员的事儿,你瞎操心啥。”李思齐不以为然。
“可那是乒乓球诶,哥哥你最喜欢的乒乓球诶,让日本人和美国人赢了,你甘心吗?我可是会气死的哟!”
“啥”李思齐一顿。
“我可是会气死的哟!”
“不是,前一句。”
幺妹眨巴眨巴眼,“乒乓球世锦赛明年就要到了,哥哥你想想,明年呐,到时候你在乡下插队正掏着牛粪,听说美国人和日本人得了冠军,这得多气人哪?”
别说到时候气人了,他现在光听着就气!气死了都!
只能说,崔绿真是足够了解她这个哥哥的。没一会儿,李自平就被儿子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吓到了,“你要去打乒乓球?”
“对。”
“跟你妈说了没?”
李思齐撇撇嘴,“我妈话多,还没跟她说,爸你觉着怎么样?”他虽然不爱跟他们谈心什么的,可对父亲,他是足够尊重的,这么大的事,他想听听父亲的意见。
李自平摸摸下巴上半长不短的胡子,“你真想去?训练强度很大的话,你的身体……”
老两口其实还是会担心,那颗子弹会不会还有后遗症?虽然医生说已经没事了。
李思齐动动手踢踢腿,“我好着呢爸,待会儿我妈回来你跟她说一声,我先去体育馆。”拿上他的球拍,小伙子精精神神的出门去了。
刘钟虽说被他的态度打击到,可对天才的渴望,又让他忍不住,要来体育馆溜达溜达,万一再遇到小伙子,他得想办法,放低姿态,多说几句,只要有机会他就能说服他!
两个人碰头,这事一拍即合,不在话下。只说苏兰章下班到家,看见儿子忙着收拾行囊,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咋啦?要去哪儿?”
“省城。”
“干啥?”她心头一紧,难道就因为昨晚说了他几句,儿子这是要闹离家出走?可他小屁孩子没介绍信能去哪儿?
李自平叹口气,生怕老婆闹将起来,待会儿刘教练就要来接人了。赶紧将她拉回房,小声道:“你儿子让教练看中,要去省乒乓球队参加训练。”
“啥思齐去当乒乓球运动员?可他都十九岁了啊,运动员不是从小培养的吗?”
李自平其实也搞不懂,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儿子开心,让他敞开心扉,拥抱世界。所以,当听说可以去的时候,他也没细问为啥可以,反正他已经找人打听过,这个刘钟确实是能人,手下出过世界冠军的。
儿子就是被他们从小寄予厚望给压垮的,他现在不敢奢望让他拿冠军啥的,只要他能走出去,看看大千世界,大好山河,改改这孤僻的性格,交到几个朋友,他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苏兰章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你真舍得让他出去?”
苏兰章气笑了,“你都舍得,我有啥舍不得?”
她也想开了,“只要能让他打开心结,让我干啥都愿意,别说只是一年半载见不着,就是……呸呸呸,我这说啥呢。”
“那你不担心他不务正业?”
“呸!李自平你说啥呢,为国争光的世界冠军能不务正业?”咱们中国人虽穷,可志不短。
老两口开开心心的,给收拾好行囊,当天晚上就给儿子送上去省城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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