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赎票(2 / 2)
五鹿浑容欢胥留留闻人战及山庄小厮一行十四人,已然携银到得八音山脚。见时辰将至,五鹿浑便差遣十个小厮先行回庄,免得候在原地,安危难论。
几个小厮倒也识势知趣儿,得令不见犹疑,立时弓身别过,眨眉奔出丈远。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四人方见身前半箭之外,乌乌泱泱陡然冒出几十号人来。细细一辨,只见这一众匪人,俱是白布罗头,黑靴兜脚,五大三粗,面目可憎。
打头的,癞脸独眼,着一土黄披风,两臂一环,面上满是不屑。
此一人,若非八大王,能是何人?
胥留留见状,鼻内一哼,裂眦扬目,冷声喝道:“你便是那久踞此山、为非作歹的八大王?”
一众山匪闻声,振臂疾呼,掌内或刀或斧,或锏或棍,隔空直往胥留留脑袋上招呼。
八大王面上倒未见怒,两手一抬,虚虚将四围沸声压下,喉结一动,张嘴朝前飞一口浓痰,后则大喇喇将口唇就了衣袖,磨蹭两回,抬声笑道:“老子正是八大王。你这婆娘,可是一笑山庄府内之人?”一语未尽,八大王踮脚引颈,往远处打量三番,后则叹口长气,冷声笑道:“楚锦那龟儿子,可是怕了爷爷?此一回,怎得未来山前一聚?”
胥留留脖颈一扬,应也不应,唯不过抬脚往身侧最近处一口巨大的樟木箱子上点了两点,飞个白眼,没好气道:“此处共有五箱,每箱两千两。”
八大王见状,立指往肿溃疮头戳了两戳,龇牙咧嘴间,腆颜轻笑道:“一笑山庄的鸟男女,于钱银事体上,倒是不见拖沓,爽快的紧。此回所为,甚对爷爷胃口,五箱财帛,爷爷便赏面哂纳了。”言罢,眼风一递,差使左右上前。
手下匪人待将纹银打眼验过,这便忙不迭两人一箱,脚下生风,嗖嗖嗖迅指便将万两雪花抬上山去,须臾没了踪影。
容欢见状,面上本不好看,然则转念思量八大王方才那半文不文、欲粗不粗之言辞,心下忍耐不过,立将折扇往面上一遮,肩头一抖,格格笑出声来。
一旁五鹿浑也不言语,缓将一掌摊开,横于目前。旁人见状,皆以为其不耐日头。五鹿浑也不声张,似作不经意,隔空将手掌上移下移,最终往八大王面上一拦,专挡了其人中往上,只一味细瞧其口唇。
八大王似是不明就里,吊眼一飞,粗声大气,吃吃轻笑不迭。
“楚锦那头忘八羔子,开甚的善堂,积甚的阴德?照老子说来,一年且过一年春,百岁曾无百岁人。只管自己酒池肉林,哪顾旁人吃糠咽菜?”八大王顿上一顿,独目放光,一只贼眼直往闻人战身上瞅。
“想那楚锦出乘骏马,入罗红颜;这区区万两,不过九牛身上拔得一毛。”八大王啧啧两声,挑眉再道:“既是如此,下回老子便多捉几个触霉头的游食户,再往一笑山庄多寻些买卖作上一作。老子倒也并非无甚骨鲠,与我八音山做买卖,必是童叟无欺,货银两讫;届时,一人便只讨一千两银子,自然不算强占你们便宜。”
一言方落,八大王两指望空浅点,后则虚虚对掌,一张烂脸前凑个一尺,努嘴阖目,吧唧一声,似是隔空将闻人战嘴了一嘴。
容欢见状,登时作色,哗的一声收将折扇,抬手指点再三,挑眉便骂,“穷池之鱼,失林之鸟,不好生瞧瞧自己德性,竟敢在我等面前这般放肆?”
八大王脖颈一扬,探舌濡了濡唇,哼笑两声,冷眼直面容欢道:“现下,倒也不知是哪帮子鸟人低三下四捧着爷爷脚后跟相求爷爷开恩。老子在这八音山,不需图王求霸,亦能称孤道寡。你们这群天杀的短命贼,如何瞧不上你爷爷我,不还是得乖乖送了银子,好好央个买卖?”
八大王两腮一嘬,卡的一声又再吐口浓痰,头颈一正,目深以固,“昨夜老子兄弟往苏城闹那一场,想来一笑山庄同八音山这档子交易,已是搞得沸沸扬扬。爷爷劝你莫要妄动,打今儿个起,若是爷爷每日酉时未能前往一处隐秘,会见一个兄弟,怕是不日便得有人往苏城,口敞舌长,专传些个老子于八音山上为楚锦所戮的有趣儿说话。到得那时,哪里还有甚狗屁的积善之家、入娘的仁义之侠?多年珍重的名声毁于一旦,楚锦连同他九个老娘,还不得齐齐抹了脖给老子陪葬?”
此言一出,五鹿浑等人俱是凝眉,顿口结舌,愤懑难当。
“要老子说,百年后皆化坑尘,眼目前何必拘束?一笑山庄那帮子肏屁股的老咬虫贼猢狲,立甚没头没腚的驴马规矩?”八大王冷嗤一声,抬掌往凫皮眼罩上压了一压,随即往一旁喷口唾沫星子,奸笑连连,“这下好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白白便宜了老子。楚锦那呆鸟,既送银子与老子开销,还得好生保着老子命去,也不知他吃了这暗亏,夜夜想起,得背着人抽自己多少大耳刮子!”
五鹿浑目睑一耷,徐徐纳口长气,颜色一变,抬声薄怒,“莫说那些有的没的,且将宝继庵所掳小姐带过来交于我等,你便带着你的弟兄速速滚回寨上!”
八大王哼笑两回,两指往唇角擦了又擦,后则单掌高抬,示意身后几个匪人近前。
两个土贼见状,莫敢耽搁,立时一左一右,押了古芊芊,自层层围住的一众山匪之后显了身来。
此一时,古芊芊两手捉缚在后,眼上蒙一二尺长短黑布,口上箍一半寸粗细麻绳,密密实实匝了三五匝。如此,这娇弱弱细纤纤的美貌佳人,便落得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凄凉处境;玉足轮换着狠往地上踩踏,却是行不由人、动不由衷,瞧着真真是失了奈何、入了穷途。
容欢两目一定,细细打量古芊芊半刻,折扇一摇,嗔声便起,“且将她好生送来,折她半根头发,本公子饶你不得!”
八大王闻声,侧颊同旁的山匪换个眼风,眨眉功夫,众人俱是捧腹哄笑,止也难止。
待得半柱香功夫,山匪这边方平息喧哗。八大王抬掌往膺前不住顺抚,时不时还要掩口匿笑,抬声嗤道:“老子看着,你们当中那个女娃娃美貌的很。自打老子现身,其便痴愣愣对着老子好一通盯瞧。”八大王边言,边抬掌直冲闻人战招呼道,“小美人儿,你若见爷爷生得英武,暗自许了芳心,这便同爷爷一并回山。反正方得了万两纹银,爷爷也不怕山上多你一口吃食。”
一言方落,八大王已是探身上前,直往古芊芊背上推了一把。
古芊芊受了此力,脚下实不稳当,踉跄几步,跌跌撞撞盲行向前。
容欢先是同胥留留对视一面,上身虽已前倾,却又陡地缩手,眼睁睁瞧着胥留留迎上前去,小心翼翼扶了古芊芊一只胳臂,口唇微开,柔声送些个软语温言。
几人正凝神细瞧初出狼窝的古芊芊,全然未见一旁闻人战浑似魔怔一般,目不转睛,踱步上前,直愣愣便冲八大王而去。
待其行了约莫两丈远,五鹿浑容欢方才察觉。二人稍一怔楞,忙不迭踊身拔步,一左一右紧赶着扯了闻人战两只弱腕,稍一使力,竟将其腾空虚架,迅指抬回原处。
八大王面上一僵,急急抹了笑意,口内嘟囔一声“卖奸死材”,这便扭身,放脚便去。
约莫两碗茶后,五鹿浑等五人已然离了八音山脚十数里。此一时,诸人方才不惧埋伏,渐渐安下心来。
容欢将折扇于五指间陡转几回,装模作样揩揩额汗,唇角一耷,摇眉苦道:“这通差使,好教本公子憋屈!生恐他八大王意欲引战,玷损一笑山庄侠名,便得灰头土脸塌翼避走,逃之夭夭。如此这般,还真不若同那帮贼人厮杀一番来的淋漓畅快!”
胥留留止了马,也不相应,自顾自抬掌往身前古芊芊背上柔柔拍个两回,后则抬手,缓为其开了绑缚、解了约束。
古芊芊失了限制,这便立时一松肩骨,后则抬掌疾往目帘上一遮,侧目再往四围看上两看,鼻头一皱,口唇便开。
容欢凝眉,腔内埋怨早是一扫而空,单掌着力,将折扇扇骨暗往掌心敲个不住,后便啧啧两声,轻声叹道:“颜九之姿,果非俗品!”
古芊芊下颌一抬,蹙眉薄怒,几是同时,细嗓高声叫骂道:“八大王那个生恶疮化脓血的腌臜泼奴龟儿子!老子……”一语未尽,古芊芊陡地噤声,抬掌虚掩口舌,后则扫一眼容欢,轻声询道:“方才,你…可是提及……颜九?”
五鹿浑同胥留留早将古芊芊前言听了一耳朵,现下俱是呆坐马上,骇得下巴颏几要垂在了脚面上。
容欢一怔,拱手垂眉,竭力忍笑,恭敬应道:“委屈郡主。”
古芊芊闻声,立见粲然,颔首还礼,口内说些个“承蒙诸位英雄搭救,小女子铭肌镂骨永世不忘”之类的客套话。言行举止,好一派兰柔柳困,玉弱花羞,哪里还有方才那齿缝春雷、舌尖霹雳的刁钻样子?
众人见状,只作不知,一行人徐徐走马,离苏城渐行渐近。
待得将入城门,诸人陡听闻人战一声惊呼,皇皇之下,这便齐齐驻马,左右四顾欲行自扞,顿个片刻,又再接连吐口长气,目不转睛将闻人战上下打量几圈。
容欢窃笑,同五鹿浑胥留留换个眼风,佯怒嗔道:“你这小滑头,枉你自认聪明,枉我误认胆敞,怎得为那八音山恶贼一骇,自始至终惮畏得不出一声、不发一言?还要鬼使神差自行往那八大王所在行走,也不知你是中了迷心蛊还是患了失心疯。”
闻人战两目圆睁,睬也不睬容欢,面上既不羞,亦不怒,只是定定瞧着五鹿浑,连连眨眉;隔了半晌,方才探舌濡濡口唇,粉颊一歪,低声自道:“此回赎人,未曾想还真是熟人。”
五鹿浑闻声,脊骨一颤,目珠转个两回,后则叹口长气,径自摇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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