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识穿(1 / 2)
当日未申交替,五鹿浑等五人已然回返一笑山庄。
初一入堂,便见九位夫人同王府管事齐齐起身,直冲古芊芊福身作揖,眼风下递,恭敬问安。
古芊芊含笑以应,落落上前,轻扶大夫人膀臂,娇声谢道:“幸得山庄相助,方可逃出生天。恩人在上,需得受芊芊一拜方是。”话音未落,古芊芊已是柔柔施了个揖,侧目一扫五鹿浑等人,轻声再道:“一路之上,听几位英雄粗粗一叙,已知一笑山庄善名远播——老迈者养膳,幼弱者抚育,颠沛者安顿,孤孀者存恤。这般高义,芊芊拜服。至于锦公子之名,芊芊亦有耳闻——江湖气量,锦绣心肠,风雅洗剔,不与俗同。可同此等英雄豪杰结交,实乃芊芊之造化,王府之福葩。”
大夫人闻声,急将面上惊愕悄无声息掩了,又再躬身上前,重施一揖,舒眉应道:“郡主之身,金娇玉贵;郡主之神,浣雪蒸霞。既见郡主平安归返,我等开怀已甚,且能于此事相助一臂,本为山庄之幸,何敢妄言高攀?”
古芊芊闻声巧笑,上前又再挽上大夫人胳臂,落掌缓拍两回,柔声叹道:“常言道,结交未可分贫富,定谊需堪托死生。芊芊此回被掳上山,无异于生门死关走了一圈。若非贵家相助,芊芊岂能保得清白,毫发无损自那匪窝脱出身来?”
管事听得此言,未待古芊芊话毕,已是急急埋首虾腰,施一大礼,启口哆舌便道:“多得漫天神佛相佑,国主福泽浩荡,郡主吉人天相,万幸!万幸!”稍顿,管事抬眉,扫一眼大夫人,恭声缓道:“小的再拜夫人大恩。也亏山庄撒财如沙,不惜财帛,方成此事。待郡主回府,小的必速速打点,将那财银好生送还才是。”
古芊芊眉头一挑,正待接言,目帘一紧,却见门外前后行来两人。在前的乃是一副公子装扮,月蓝衫,碧玉冠,眉飘偃月,目炯曙星;最可称奇的,当是其右侧凤眼下那颗红痣,上承漆珠,下映檀口,相辅相成,妙不可言。此位之后,紧随一人,衣饰不甚华丽,面目亦不出奇,粗粗一看,着实不怎打眼,然其眶内,倒是颇有些倨傲散漫之色。细细比对下来,古芊芊只觉得前头美玉增辉,后面泥涂无色,这便目不转睛,身不由己般将那美貌公子往复打量不住。
这二人,正是初闻奏报立时赶来正堂的楚锦同五鹿老。
大夫人瞧见楚锦,这便碎步上前,缓往楚锦肩头拍了两拍,眼光流盼,轻声笑道:“锦儿,来得恰好,且同郡主相见,问一问安。”
楚锦唇角浅抬,徐徐近前两步,眼风一冷,却是先往五鹿浑几人头面上扫了两眼。
“拜见郡主。”
古芊芊单掌一抬,顺势免了楚锦礼数,四目交对不足片刻,古芊芊鼻头一皱,目珠一转,却是莫名笑出声来。
楚锦见状,倒未改色,反是直愣愣定定瞧着古芊芊,下颌一扬,附和浅笑。
五鹿老见古芊芊瞧也不瞧自己,心下自是不忿,悄摸躲到五鹿浑身前,抬掌一面摩挲假面皮,一面低低嗤道:“这钜燕九极颜色,倒也不过尔尔。”话音方落,暗往闻人战身前拱了一拱,附耳交头,柔声询道:“小战,此一行,你可还好?”
闻人战目睛牢牢黏在楚锦身上,脖颈一偏,口内支吾道:“还好还好,有甚不好?”
五鹿老前后受了冷落,难免曲解其意,冷哼一声,又再恶狠狠往楚锦处抛个白眼,后则大喇喇往五鹿浑背上一靠,低低委屈道:“兄长,待出了一笑山庄,我非得除了这假面皮,显一显本来颜色不可!”
五鹿浑此一时,一心亦全在楚锦同古芊芊身上,潦草一应,再不多言。
堂内几人,寒暄过后,这方依着宾主长幼,顺序而坐。
古芊芊初一取座,目珠一转,冲楚锦稍稍颔首,后则径自取了手边茶盏,浅啜一口,悠悠叹道:“万两白银,实非小数。人言天上神仙可遇,舍财世人难求。楚公子仗义疏财,至情至性,芊芊好不感佩!”
“郡主过奖。”楚锦神色不动,怡然缓道:“家父曾有教诲,富贵一世荣宠,临死增恋,如负重担;贫贱一世清苦,临死脱厌,如释重枷。若得良机,如遇善人,相助楚某解枷担重,楚某自是乐得袖手,甘之如饴。故而我山庄内,常备薄银,资当资之辈,救可救之急。”
五鹿浑听得此言,探舌一濡口唇,眨眉两回,缓声接道:“郡主吉人,自有天佑。在下日前倒也听庄内小厮提了一提,说是楚兄府内散银不足千两,今儿个卯时方过,其便派人持票往城内两家银号急兑。因着数目稍巨,时机又急,山庄一显霹雳手段,险将那两家银号兑空,好一通折腾之下,这方依时凑齐万两之数。”五鹿浑一顿,挑眉一瞧楚锦,纳口长气,自顾自且笑且道:“那匪贼倒是眼明心亮。若其不知好歹,硬要讨个一万一千两,怕是此回赎票,恐难施为。”
古芊芊闻声,面上一怔,迅指功夫,便已解意,同五鹿浑徐徐换个眼风,轻将茶盏一搁,掩口娇笑,“要楚一笑的财帛,作八大王的粪土……”古芊芊口内啧啧两回,面颊一侧,托腮直冲楚锦丢眉作眼,“好在楚公子本就是个奇人,视钱财如粪土。现下芊芊同楚公子相邻而坐,对谈如流,便若醍醐以灌顶,去伪而存真,直觉财帛粪土,本是一物。我府若执意归还此银,倒似小瞧了楚公子去,反令楚公子作难。”
管事一听,甚不解意,面上露了些难,口唇微开,尚未有言,便见楚锦摇了摇手,话头一转,浅笑询道:“却不知郡主此回,因何支身前往宝继庵?又因何为那八大王掳上八音山?”
古芊芊唇角一颤,低眉探手,将鬓发拢了又拢,待得半盏茶功夫,方才濡唇轻应,“我这郡主,确是身在福中不惜福。餐餐珍馐,反倒口厌肥甘;日日锦裘,奈何身恶锦绣。恰闻传言,说那宝继庵得活佛下世,这便想着暗中前往,一来瞻仰佛迹,为王府求个平安;二来亦可于庵上呆些时日,吃斋念佛,静心打坐,敛敛性,侍侍佛,作个释门俗家弟子,再为我钜燕上下,积个福德。”
此言方落,古芊芊眉头一蹙,打眼一扫楚锦,却见其满面笑意,不以为然,正将眼风往堂内九位夫人身上引。
古芊芊不明内里,见状蓦地动了火气,咂咂口唇,冷声接道:“孰料天有不测风云。那宝继庵,实乃狼窝,那八音山,险过虎口……可怜同行家仆五人,护主心切,齐齐丧了性命;叵耐芊芊弱质女流,身不由己,初出王府,便似娇花化飘萍,呼天不应,浴泪如年……”一言未尽,古芊芊目睫轻颤,举袂掩面,作势便要抹泪。
堂内九位夫人见状,心下无不称奇,面面相觑,实难将身前这文弱艳丽女子同那日宝继庵内肆意出粗的泼辣妮子牵连一处、视同一人。
楚锦闻声,再瞧瞧古芊芊那佯哭情状,面上实在绷不住笑,只得虚虚咳了两回,后将单掌攒拳,就唇以为遮掩。
古芊芊杏眼稍开,自是将楚锦匿笑模样纳在眶内,唇角一耷,冷声询道:“闻听楚公子文采武功,无不卓绝,倒是不知平日善使哪样兵器?”
楚锦不疑有它,立将脊骨一端,正色应道:“楚某使剑。”
古芊芊闻声,迅指作个惊诧之相,上身朝前一仆,挑眉娇俏接道:“这般凑巧!芊芊识得一人,亦是个中好手;早年时不时跟芊芊身前叨念些个剑法招式,现虽时过境迁,然那些个招法名目,倒还依稀在耳。但求楚公子不弃,同芊芊指点一二,也看看那些招数,可是相熟?”
楚锦听得此言,心下早是了然,摊掌在前,作势相请。
“其招有甚仙人献果、童子参禅,还有甚猕猴钻火、凤凰亮翅。先前逢其兴起,竟还非要授我一招劳什子玉女登梯,说是形神相匹,应景之极……”古芊芊杏目一弯,粲然巧笑,更显得颜红鬓绿,煜煜生光。
“楚公子你且说说,芊芊这般手难缚兔毫无根基之辈,哪里习得会那般高深剑法!”
楚锦见古芊芊目华灼灼,定睛逼视,自个儿面上心下,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探掌轻巧取了茶盏,吁气啜个两口,燥吻一湿,沉声应道:“郡主机敏过人,自是可造之材。想来假以时日,必得成就个女中豪杰方是。”稍顿,楚锦脖颈一偏,同古芊芊交目片刻,唇角一抬,径自轻道:“或得哪日,郡主便将那位挚友寻来,于山庄内同楚某切磋几回。那般痴人,想来定是剑林好手。”
古芊芊哼笑两声,两掌一摊,后则抱臂,摇眉苦叹,“那一人,许是杀孽过重,如今已是面生恶疮、身化脓血,譬若将晓之月、疾蒸之露,半身入了黄泥。莫说切磋,怕其眼下,连剑都已拿不起握不住了。”
楚锦闻言,啧啧两声,面上着实难掩唏嘘。
一旁五鹿老同容欢二人,自是听出了些微弦外之音,然则思忖半晌,却又不得深意,苦想半刻,侧目齐齐往五鹿浑那头一瞧,恰见其正襟危坐,一脸官司。五鹿老同容欢倒也识势,见状立时紧抿口唇,未敢有半分轻嘴薄舌言辞。
诸人静默一刻,皆是无言;不间不界又待盏茶功夫,倒是胥留留见事不谐,沉声一咳,似作解围,柔声同古芊芊询道:“请教郡主,可有于八音山上将自己名姓来处泄出?”
古芊芊闻言,想也不想,稍有作色,立时接应道:“自然不曾说出。于那时那处,一旦讲清来历,更添不便。那贼人若晓我身份,惊骇之下,反要一不做二不休取我性命,该当如何?正因有此顾虑,故于宝继庵同八音山,芊芊皆未直告实名。想来那群匪人只当我是一般门户富贵小姐,未有同王府作些设想牵连。”
“再者说,王府深受皇恩,芊芊亦得隆宠。若是遇险告饶,动辄将皇家古姓搬出,再被人见了我那般可怜形貌,岂非令恶人得势小觑,令皇族颜面不保?”
一言方落,堂内已闻拊掌之音。
楚锦面上带笑,徐徐拍掌不迭,后则纳口长气,浅笑褒赞道:“郡主实有侠女之风。”
“于宝继庵内先斥贼尼,后骂匪首,此般豪气,叹为观止。”一言方落,楚锦不待古芊芊接言,已是抬掌往九位夫人处虚虚一指,轻声笑道:“当日急于星火,郡主自难细查。那日宝继庵上,楚某九位娘亲,亦在信众当中。郡主凛然大义,必使恶人见之色变,亦教楚某闻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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