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脾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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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宋阳谢恩之后,丰隆忽然收敛了笑容:“朕选拔奇士,是为了彰显南理之威,不是为了送礼。由此,朕还有一件事要问你……若把惊蛰换做端午、把此处换做邹城燕宫,把朕换做燕帝景泰,把这殿上群臣换做五国重臣,你再说出的强国之道,强得是哪一国?”

不是好问,但至少…丰隆把话问出来,总好过不问。

“量变而质变、天地玄数这两重道理我已经忘记了。草民另有强燕之策,若能赴擂一品,当献于燕帝。”最最要紧的问题,宋阳没去铺垫,直接开口:“犬戎崇奉白狼、有萨满侍神,但萨满臣服蛮主,神事仅以祈福、促战为限,别无其他。君至高,神事辅。”

“吐蕃笃信密宗,举国上下以活佛为尊,各地藩主为活佛法旨是从,战事、政事皆由活佛主持,神至高,君为辅。”

“回鹘拜火,圣火起处万民炽狂,自建国以来,历代君王都还有另个身份:圣火使者。君为神,神亦君,二位于一体。”

“三座蛮荒之国,都在百年内迅速崛起,几无底蕴可言,民心却空前凝聚……或君主、或神主、或君神一体,归根结底都是一个首领。燕国却有大雷音台、邹城燕宫两处神圣地,燕想更上层楼不难,两处圣地只留一个就是了。”

宋阳说完,丰隆歪着头看他:“这个强燕之道…你当燕国人都是傻子么?”

宋阳摇头:“他们傻不傻,草民管不着,草民只是实话实说。”

丰隆忽然哈哈大笑:“的确是实话实话!”大笑声中,挥手退朝,并未再给宋阳只言片语……

朝事完毕,诸位大员退出宝殿,散去前少不了还要彼此寒暄几句,就只有右丞相班大人,凡人不理,坐上轿子直接走了。

回到府中,两个妩媚丫鬟迎上来,小心搀扶着颤巍巍老头子到厅堂用饭,碗筷才刚刚摆上来,门外脚步声响起,有个人走到班大人跟前,笑呵呵地问了句:“怎样?”

来的也是个老人,不过比起班大人要年轻不少,身形干瘦长相普通,唯一有些古怪的地方仅在于:他的双手对揣在袖中。

顾昭君。

这一次与往时不同,顾昭君脸色晦暗,额头上缠了厚厚一圈绷布,走路时再没有以前那种随风而飘的清逸,变得一瘸一拐。

顾昭君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不过他的神情还是老样子,笑得一片和气,假惺惺地客气:“你还没吃饭啊?先吃,吃完再说,我不着急。”班大人太老了,老到翻起眼皮似乎都是件吃力事,目光低垂着,不去看对方一眼,在丫鬟地侍奉下开始吃饭,其间一言不发,顾昭君也不着急,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直到一餐饭吃好,下人尽数退下,班大人满是惬意地长舒一口气,枯瘦地背后仰,倚靠在椅子里:“还算聪明,比我想得聪明,也比你说得聪明。”

顾昭君耸了下肩膀:“你光夸赞他聪明,却不说殿试的情形,诚心让我迷糊么?”

班大人没急着说什么,而是反问顾昭君:“宋阳以‘强国之道’为题来应选南理奇士,你怎么看?”

顾昭君摇了摇头,给出了四字评语:“蠢到家了!”

金殿选拔与九州‘海选’不同,殿上的每个人,除了选手和太监之外,其他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全都是‘领导人’。人家从祖上几代开始几辈子都在和官术、权术、民术、国术打交道。

其他什么才艺都好,唯独这个强国之道……平民出身,仗着心思机敏学识不错,就跑到这样一群天天在琢磨、商量着该如何强国的大佬跟前指手画脚,大谈自己强国之策?不过因为是国家选贤,大家总得有个虚怀若谷礼贤下士的样子,是以表面看上去他们态度还不错,但心里对宋阳、对洪家兄弟最初时的反感可想而知。这是最简单不过、最正常的心态,从皇帝到朝中诸位大臣全不例外。

所以,以‘强国之道’来应选,真如顾昭君所说的那样:蠢到家了。

“姓宋的小子,先借着这份‘反感’抹掉了和他作对的洪家哥仨;等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在班大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还算明亮:“殿上,他说出了个天地玄数,这个数有点意思,而最有趣不在于此,是他只论天机、不谈国策。”

论辩强国之道的贤能,如果表现得中规中矩或许还好;一旦露出了短处,被人抓住了把柄,一定会被一办到底。洪家兄弟因受了些钱就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固然与宋阳有关,但至少有一半原因在这份连皇帝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对他们的‘反感’。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宋阳也好,洪家兄弟也罢,他们还不是龙,殿上的诸位才是真正的猛兽。

当初在燕子坪准备入选题目的时候,宋阳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弄出了诸多噱头,努力说明自己是在‘观察自然、领悟天机’。这桩‘家学’本身与国策无关,只是可以加以运用罢了……

或许说太多话是呛到了口水,班大人忽然咳嗽了起来,两人密谈周遭无人,顾昭君就好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一旁,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个老头子咳得随时都会一口气上不来……终于,随着浓痰吐出,班大人无比费力地捯回一口长气,总算还活着,顾昭君满脸厌恶,对方的痰就吐在他脚边。

“宋阳把玄数讲解得仔仔细细,但是在论及玄数的应用时,他突然变了话题,说自己见识浅薄、不敢妄言国策。”班大人从怀里取出不知名地药丸,和着茶水吞服,勉强压住了紊乱气息:“归根结底,他是想告诉皇帝两句话:‘我是领悟自然的,不是指摘国策的。我想借自然的玄奇道理强大国家,但真正能让正奇相辅、订出强国良策的肯定不是我,而是你们。’这两句没有明说,却被他稳稳当当种进了皇帝心里。”

虽然殿试时不在场,但是凭着顾昭君的心思,已经大概明白了当时的情形,点头附和着:“这一来,他就从不知天高地厚、妄论国事的偏荒小子,变成了依靠家学热心帮忙的少年才俊,悄悄转变了自己的身份,这一点做得很好。”说完,还不忘用下颌去指老班手中的药瓶:“什么药?治什么的病的?要是好药我也吃。”

班大人毫不理会,小心翼翼地把药瓶收回怀中,口中继续着宋阳的话题:“不只是转变了身份。他还用一根拐杖,引着皇帝说出了兵刃。小把戏,不值一提,但用得合时宜,他把那个玄数落到了实处,用皇帝的强兵之策成全了自己的玄虚道理……到最后散朝时,皇帝说他是南理的人才。”

“南理的人才?皇帝认可他的身份了。好得很啊!”顾昭君笑得开心。

班大人冷晒:“皇帝对他的一句夸赞,就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今天哪个贤才没被皇帝称赞过?”

顾昭君好脾气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的姓子,何必明知故为。”

班大人摇头,可是才刚一晃动便又停了下来,干瘪的嘴角微微抽动,勉强算是个笑容:“人老了,晚上不舍得睡觉,总想找个人说说话,其他人不如你有趣。”

顾昭君静静望了班大人一阵,最后还是一笑开口,把对方‘明知故问’的事情,当成个故事来讲,全当陪老人家闲聊了:“你家的这位年轻皇帝,没什么雄才大略,但也谈不上残暴刚愎,中规中矩吧。不过年轻人么,总会有些火气,丰隆也不例外,总怕被别人看扁了,这便是根结所在了。派奇士去赴擂一品,已经是南理示弱了,丰隆怕派去的奇士太‘软’、见谁都腿软谄笑,会更让别国嗤笑,所以他想选个有些脾气、敢抬头说话的人,等到了燕国,至少不能、不能认怂。”

说着,顾昭君翻起眼皮,琢磨片刻,最后笑道:“就是‘不能认怂’。呵呵,这个词儿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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