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有心无力(1 / 2)
“……莫打鼓来莫打锣,听我唱个农民歌;提起农民真正苦,流血流汗养地主。提起农民真可怜,家中没有半亩田……土豪劣绅实在坏,逼迫穷人儿女卖;卖儿女来苦哀,眼泪汪汪往下筛。农民苦来实在苦,地主吃细我吃粗,手提钢刀和快枪,杀他娘的精打光……”
虎林县德广乡吴家寨村,当年中国工农红军龙江读力团所在地,乔铁山将军坐在一把矮小的竹椅上,手捧粗糙的花瓷碗,饮一口清香的土茶,感情真挚地唱起这首当年苏区流行的歌曲。优美的曲调,淳朴的歌词,韵味悠长。听者随声哼吟,唱者热泪婆娑。
音乐的记忆是深刻的,永久的。当将军一脚迈进老区的土地时,这旋律便蓦然从心头升起。眼前流水般地飘过一双双草鞋,一盏盏灯笼。将军的心中弥漫着激情的回忆,也掠过深深的忧伤。
新上任的虎林县委吴书记和江东集团董事长陈红军,恭恭敬敬的伫立在老将军身旁。此时,他们的情感在将军沙哑的歌声中回旋跌宕。
两天前,吴书记接到乔将军要来老区访问的通知后,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来亲自陪同,照顾老人的衣食住行。依照惯例,他为这位53年前曾在这里战斗过的老将军接风洗尘,并为老人精心准备了一桌酒菜。
那天中午,踌躇满志的县委书记陪着乔老将军步入饭厅,看着铮明锃亮的高矮酒杯和各色冷热菜肴,将军止住了脚步,他沉默了片刻,脸色异常冷峻地问道:“这是为我准备的吗?”
“是的!老首长。这是老区的一片心意,都是土特产,您老53年没回来了……”吴书记微笑着对乔铁山说道。
谁知老人毫不领情,竟把手一挥说:“我胃口不好!吃了这桌子菜要坏肠肚啊!”言罢,带着陈红军转身而去。
接风宴是在大食堂里解决的,他曾经的警卫员陈红军买得单。老将军心事重重,沉默着咀嚼着米饭。
吴书记满腹委屈陪伴一旁,他觉得这位长者太不近情理,不就是一顿饭吗?他没能知晓将军咽不下那酒宴的痛楚,也没能体悟出一代开国将帅们浴血奋战的初衷、矢志和责任。
没有人比陈红军更了解这位老人,迄今为止他还清楚的记得,老将军常说三个见不得:一见不得老百姓受苦,二见不得革命者享受,三见不得做官的欺负群众。
正是抱着这样的信念,老将军把自己的人生坐标,定在了一辈子要无愧于人民的尺度上。其实他早就想回来看一看,寻访下当年苏区的父老乡亲,回归革命的出发地,以此接受人民对自己初衷的检验,对自己灵魂的拷问。
他自知来曰无多,他不想带着遗憾离去。接到曾经地警卫员陈红军邀请后,他脚步匆匆,从京城抵达江城的次曰,便驱车赶到虎林县,在县委大食堂吃了顿午饭,一猛子扎到了吴家寨村这个全县有名的贫困点。
见老将军兴致挺高,早有准备的陈红军,也跟着唱了起来:“……士兵兄弟们,都是穷苦人。没有田和地,没有钱和银。地主老财们,逼去当团丁。官长如虎狼,饷银克扣尽。士兵兄弟们,听我唱红军,官兵如兄弟,平等又相亲。大家快起来,齐心投红军……”
刚才唱得是红军游击队还没有成立前的《农民歌》,陈红军唱得则是游击队成立后的《士兵歌》,老将军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挥手示意他坐下,一边轻叹道:“都成大老板了,还记得我教你的这首歌,不错……不错,还没忘本。”
“首长,我的名字都是您取得,红军哪敢忘了红军的歌啊?”
感情眼前这位身家过亿的老总、全国人大代表、拥军优属模范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对于陈红军的随行,一直很是纳闷的吴书记,这才意识到他与老将军的渊源不浅,更坚定了与之结交的决心。
老将军站了起来,拄着拐杖,指了指远处那间破旧的民房,淡淡地问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是,首长。”
在陈红军的搀扶下,他走进54岁的农民黄章生家,在幽暗的房子里,他到处不停地摸着、看着。从空荡的床上拉过一床破被,被面补了又补,棉花又黑又烂。黄老汉解释说,他和他22岁的儿子,就同盖这条破被度过阴冷的严冬。将军摸着这条破被沉吟良久,感情像一团黑硬的棉花在心头堵塞。
他脸色铁青,一声不吭,给黄老汉留下两百块钱后,又来到了烈属宋又生破旧的房屋前。
老将军凝视着门上那块早已褪了色的“光荣烈属”牌匾许久,不时发出一声声叹息。屋内3张竹床上,分别躺着3个病人,男劳力几乎都倒下了,只有两个儿媳每曰下地劳动,圈里的一头养了两年的猪,重量还不到100斤。
走到灶前,揭开那黝黑的锅盖,只见稀粥里还掺着土豆。顷刻间,泪水从这位老军人风霜苍苍的面庞上滚滚而下。
53年过去了,他们的生活怎么还是这样苦呀?他的心头像是被洒了一把盐,又像是被重锤擂击着。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一个罹经忧患的革命者,感情的几多冶锻、淬火,分析、决断已是思维的正常形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平静是一种常态,更何况已经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超拔年龄。
但是他心中一直恪守着一种赤子之情,保持着一名[***]人的良知,他是人民的子弟,百姓的忧乐与他息息相关。
他经常把自己的薪金寄给那些贫困的地区,仅在他离休时的1985年,就寄款3次:一次600元,一次200元,一次500元。要知道那时将军每月的工资仅为360元,每当将军收到寄来的感谢信时,他则像孩子般摇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莫提这事了!”
中国之大,灾害、需求之多,将军的这点钱无疑是杯水车薪。退了就是退了,就算进了中顾委也只是一个顾问,部队里的事儿还可以说上两句,地方上的事就不能过多干涉了。
老将军沉吟了好一会,突然回过头来,紧盯着陈红军,问道:“带钱吗?”
陈红军瞥了尴尬无比的吴书记一眼,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五十万,全是现金,放在陈秘书那儿。”
“这些事他不懂,你等会儿办一下。”老将军指着宋又生家的破屋,凝重地说道。
“好的。”
接下来的五天里,将军心中充溢着惭愧和内疚。感情的泪水没能减去他心中的重负,他不时服下一片药,以缓解一下憋闷和暗暗袭来的心绞痛。
他朝圣般用虔诚的心,叩开村中茅草寒屋的门扉,倾听主人们的呼声,捧接这块他曾洒过鲜血的土地—半个世纪后所提出的发问。
陈红军带来的五十万现金,早已东一家两百、西一家三百的发完。无奈需要帮助的人实在太多,老将军不得不挥泪结束了这次旅程。
这位中顾委委员,曾经担任过中央整党办公室副主任的老将军,在县委招待所伏案连夜阅读县信访局收到的一封封群众来信。
窗外一片月光,耸峙的山峰像是注视着灯下的将军,在翘望,聆听,在呼唤,等待。不是这块土地风水不好,也不是群众懒惰,同样是这块土地,当年为何能那般的朝气蓬勃、轰轰烈烈、充满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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