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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十天之后,潘小园站在了虎头峰黑风口守关后寨的林子边缘。这里是当之无愧的梁山第一险关,枯松倒挂,怪石嶙峋,日夜黑风阵阵,号称“无风三尺浪、有风刮掉头”。董蜈蚣特地嘱咐她,发髻梳得紧实一点,裙子上多压点坠子荷包什么的。

悬崖峭壁,谷幽涧深,月影狂乱,狂风挤过巨岩山石,发出呜呜的鬼哭狼嚎。

在这个鬼地方约见时迁,潘小园心情激荡,觉得终于要在梁山见识一位比武松病得还重的装逼犯。

刚在一棵桦树下立足,就听到那风声里夹杂着人声,直灌进她耳朵。

“你来晚了。”

那声音卷在扭曲的风声里,明显不是本来面目。只觉得非男非女,声调平平,听不出年纪和口音。那音色则让人听了头皮发紧,产生一种混合着难受的期待,仿佛极品汝窑天青釉碗,被武松用刀尖慢慢割下整齐的一圈。

潘小园猛地回头,只看到树影摇曳,自己的发尾衣带飞扬。声音是被风送来的,根本找不到声音主人所在的位置。

看来这选址不全是为了装逼。潘小园心中紧张加敬畏,不卑不亢地答:“路途遥远,雨后泥泞,不太好走。”

谁让她急着面见时迁,选了这么个日子——阴沉了一天,下午时秋雨滂沱,整个梁山都被重新洗刷了一遍。据说左军寨后方还发生了泥石流事故。潘小园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个“女侠”,一诺千金,咬咬牙,披挂整齐,还是出门了。

她的声音刚一出口,瞬间被风卷到了悬崖之下。她忽然意识到,如果时迁在自己的上风处,那么自己说出的话,他是不会听到的——暂且认为是个“他”。

这只是一个单向传音。

果然,风声带来了第二句话,是轻轻的两声笑。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其余的,我不多问,你也不必多说。娘子是识规矩的。报酬多寡,你说了算;接不接这趟盘子,我说了算。你若同意,便望东七步,算是开盘口。”

潘小园身子没动。往东七步是万丈悬崖,她可不是跟时迁约在阎王殿里见面的。

风声阵阵,过了好久,时迁的声音才传来,有些讪讪的:“对不住,罗盘看反了。应该是往西。”

潘小园不声不响,扭头往西迈了七步。远处的树林里呜呜风响,似乎传出一声笑,似乎是风神爷在替她嘲笑时迁的智商。

等她站定,立刻又听到了时迁的声音。

“挂桩,一言为定!时迁见过客人。”

声音干脆果断,丝毫没有受到方才小插曲的影响,甚至还带了一点邪气的笑意。

潘小园望空一福,表示还礼。

时迁不多废话,立刻开始谈正事:“我盗门买卖成快,水做火做伤攒子摽杵子,只要来得阔气,无有撂挑儿的时刻。不知客人有何见教?”

饶是董蜈蚣已经跟她科普了一部分盗门黑话,时迁这一套说辞,潘小园也只听懂了一小半。好在最后一句像是句人话,但眼下自己处于下风处,又能如何作答?

还好时迁没等她说话,立刻开始下一步指示:“让我猜猜。客人若是来求寻龙定脉、摸金发丘,请望北一步。”

水浒里的时迁总是以神偷的形象出场,可实际上,他的主业是盗墓掘坟,偷活人东西纯属玩票。这一点也从董蜈蚣那里得到了证实。

潘小园脑子里刷刷的闪过了几个盗墓小说的主角。眼下明知身后是盗墓祖师爷,也只得压住强烈的好奇心,岿然不动。

时迁等了片刻,又道:“若是来求谍报、探声息,请……”

话音顿了一顿,想必是认真看了看罗盘,才继续道:“请望西一步。”

潘小园依然不动。

时迁的声音明显有些意兴阑珊。很显然,他报业务的顺序,是按照他自己的兴趣来的。

“若是来求顺财敛物,栽赃下毒,请望南一步。”

潘小园深深呼吸几口,脚下一动不动。

时迁叹了口气:“客人这是消遣我呢?——想必是有特殊指示。请数七下,然后开口赐教。”

潘小园点点头,心中无比佩服他的业务素质。周围风声忽然微微变化,仿佛是飞鸟穿梭林间,树枝树叶上贮的雨水簌簌的往下落。等那动静停下来的时候,正好是七下数过。

想必时迁已经来到了下风处。单向传音换了个相反的方向。

潘小园说不紧张是假的,心里面平静了好久,才慢慢组织出语言。时迁也就十分耐心地等着。

“此次劳瓢把子尊驾,是想……趁夜借几样东西,天亮还回。点子是个、是个一般的梁山并肩子,杵门子不硬,只是个水做,还请瓢把子多考虑一下。”

一口董蜈蚣教的黑话,说得磕磕绊绊。远处的风神爷呜呜的,似乎又笑话了一声。

时迁又静静等了一刻,没有回答她,却来了一句:“笑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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