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太子(1 / 2)
“咻——哒!”一箭以猛烈之势劈开之前扎进箭靶的箭矢重新稳稳扎进红心处,上面残存的几分力道令其犹自晃动不已。胤礽呼出一口气,收起弓,下意识地回头。
康熙就站在他左手方,穿着暗绣五爪五龙的暗色便服,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胤礽一回头,便与康熙的目光正对着,里面透出的期许之色让胤礽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唇角。
下一刻,又顿住,视线不自觉地往旁飘了飘。刚这么做完,他便意识到不对,下一瞬又转回视线,与康熙四目相对,嘴角也再次扬起笑,只是这次的笑容已然没有了之前的灿烂与自然:“皇父,如何?”
康熙在他移开视线的时候便黯了眸子,沉沉地看着胤礽,随后在胤礽再度看过来时,恢复了常态:“尚可。”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带着几分赞许,仿佛之前的黯然只是日光投射的阴影所造成的错觉一般,了无痕迹。
胤礽对此自然全无所觉,他收起弓和箭,以目前最自然的神态走到康熙跟前,微微抬头,问:“接下来要去围场吗?”通常而言,围场是考校骑射之术最佳的地方,到底行不行,看看能射到几头猎物就知晓了。
若是往常,康熙定会欣然应允,只是今日他却摇了摇头:“你老祖宗刚去没多久,就不要徒增杀戮了……”他说着,不自觉地暗淡了神情,皇祖母的宾天对康熙造成的心伤至今不曾渐弱半分,这位康熙最敬重的人,长久以来一直依赖着的人,这辈子他都会铭记于心。
胤礽想起刚去不久的老祖宗,心里也是一阵悲伤。
一时间,两人俱有些沉默,伤感的氛围萦绕在两人周围,最终被回过神来的康熙打破:“今日朕的政务也处理完了,且去你毓庆宫坐坐,说起来,朕也好些时候不曾过去了。”
胤礽也配合地岔开话题,应和道:“是啊,皇父真的很久不曾过来了……对了,前些时候,儿臣作了幅画……”
“噢?你是想让朕给你点评一二咯?”康熙走到胤礽跟前,调侃道。
“那是自然,能得到皇父的点评,以及夸赞的话,实乃莫大的荣幸。”胤礽也微微翘起了嘴角,这话表面上是在恭维康熙,实际上却也在夸赞自己。
康熙自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潜含义,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口气倒是不小,朕可就拭目以待了。”
“绝对不会让皇父失望的!”
一边小小的斗着嘴,一边走向一旁的两座肩舆,摇摇晃晃地朝着毓庆宫而去。
毓庆宫整个呈长方形,前后共四进,正门前星门,过院北祥旭门为第二进院落,正殿惇本殿,第三进院东西两侧各有二十来间围房,直抵第四进院,正殿即是毓庆宫,呈工字殿。黄琉璃瓦歇山顶,前檐明间开门,后檐明间接穿廊,与后殿相通,后殿西次间为藏书室,东山墙接悬山顶耳房一间,与东围房相通。
整个后殿隔断分成数间小室,其门或真或假,难以分辨,兼之构思精妙,素有小迷宫之称。
最后一进院有后罩房,东西两侧有耳房,与东西庑房转角相接。
康熙与胤礽进的是毓庆宫的后殿,推开一扇门,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色书籍,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依稀还压着几张纸。
显然这里是胤礽常来的地方,刚推开门便能嗅到一股墨香味,开着窗户的缘故,味道不是很浓郁,但足以让康熙明白胤礽平日的刻苦。
他带着几分自豪,几分骄傲,率先迈进了这间书房。举目四顾,墙上挂着几副字、几副画,有几副是前几朝名人的画作,也有几副的字迹很眼熟,康熙一眼便知,那些是胤礽自己的字迹。
胤礽字迹的旁边,还悬挂着几副象征君子的竹画,遗世而凛然,却又带了几分凄然与孤零,康熙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后,道:“胤礽,把这几幅画作取下来吧,纵然君子之道很好,但这几幅,总有一种不祥之感。”太过清冷了。
胤礽愣了愣,顺着康熙的目光看过去,虽不觉得这几幅画作当真有什么不祥之感,却还是应了一声:“是。儿臣这就令人取了收走。”
“嗯。”康熙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再没见到让他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后,才满意地转头:“你新画的画作呢?”
“在这里。”胤礽走到桌边,指着桌子上摊开的宣纸道,顺手将上面没放好的笔重新悬挂起来。
康熙踱步过去。
桌上摊开的纸上黑墨点点,画的并非意境高深的高山峻岭,而是宫中一景,每日可见。
康熙的目光一扫,最后却停留在桌上另外卷起的几卷纸上,他扬了扬眉,带了几分兴味:“那些也都是你画的?”看纸张的数量,可不小啊……不愧是他家太子,每日课余还不忘练字、作画。即使还没看到那几卷纸里的内容,康熙的心中已然升起了满意。
只是站在他对面的胤礽却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听闻他这话,目光很自然地跟着看了过去。初时,他还没觉出什么不对,直到视线扫过了摆在一旁的几卷时,他才猛地想起一事,心头狂跳,就连垂在身侧的手指都紧张地蜷缩起来。他用力捏了捏掌心,有些慌乱的转开视线,僵硬着抬头对康熙道:“是的,不过都是些闲来消磨时间的,皇父还是……”他这么说着,伸手便要去将那几卷纸取过来藏好。
竟然忘记将这张纸丢掉了,真是要命……要是让皇父看到了,那还得了?!
康熙见状却眯起了眼。本来他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此刻看胤礽的表现……分明是有什么不愿让他看到的内容在。胤礽还有另一件完全不愿让他知晓的事情,又或者……他心思一动,立即将这件事与这些日子来胤礽的异常行为进行了联系。
兴许,这其实是一件事?同一件不愿让他知道的事?
那究竟是什么事呢?竟让胤礽如此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说不出是出于对胤礽的真心的爱护疼惜多一些,还是心中莫名的酸涩多一些,总之,康熙出声喝止了胤礽的下一步动作:“无妨,无论你画得如何不像样,又或者字写的一塌糊涂,朕也不会说你什么。”
胤礽的手就停在离纸半寸的地方,闻得此言,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收了回来,脸上还要扬起比哭还难看的笑:“皇父……”
康熙定定看了他良久,终于长叹一声:“你这孩子……”若是不想笑,那便别笑了。你这样……是存心在敷衍朕吗?就连胤礽你,都开始敷衍朕了吗?
康熙这么想着,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无力。
帝王之位,坐拥天下,每日张口闭口都称孤道寡,果然……拥有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是奢侈,就连父子兄弟间,都只剩虚假。
康熙垂眸,待他再度扬起眉眼时,之前一瞬间产生的无力感已经消失无踪,再度展露在胤礽跟前的只剩下康熙一贯的强势和淡淡的慈爱。他看着胤礽,很认真地问道:“胤礽,你是不愿让皇父看?”
胤礽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康熙,却莫名在那双墨色的眼瞳中看到了一丝伤感,只是待他细细看去时,那丝伤感已然无影无踪,错觉?不……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张口道:“不是!只是……”
胤礽犹在那里纠结该怎么说才能说服皇父不去看那几卷纸,听到胤礽说不是不愿给他看的康熙心里已然抛开了之前的沉闷感,不等胤礽“只是”出个下文,便伸手将那几卷纸打开来细细看了起来。
第一卷只有寥寥几笔,完全看不出什么。
第二卷看起来也只是随意的画了几笔,依旧看不出什么。
直到有一卷,康熙终于能清楚地看出那画的究竟是什么,那是一个人。
那是一名青年男子,独自一人站在皇城之上,背手而立,长辫垂在身后,莫名有一种沧桑之感。
康熙看着,手缓缓抚上宣纸,指尖微微摩挲了片刻,忽而笑道:“原来这便是你先前不愿让朕看的原因?”
这一笑彻底将之前的沉郁扫清,只剩下舒展了的眉宇,衬得一张本就俊逸的脸显得分外好看。胤礽呆呆地看了他片刻,猛地回过神,脸上赤红一片:“……儿臣……儿臣……”
康熙笑着,伸手轻点了一下胤礽的额头,笑叹:“你呀……不过是画了皇父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还羞得不敢给朕看,差点让朕误会了你。”
胤礽心里一惊:“……误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
康熙戳着胤礽额头的手指微微用了用力,带了点不满,加重了语气,分明是要他听得清清楚楚:“是啊,朕差点以为你这孩子跟着那些大臣学坏了!”
“……啊?”这个完全不在预期之中的答案让胤礽愣了又愣,完全不明所以。
康熙却坏心地不再解释,只是心情极好地将手中的画卷重新卷了起来,然后揣进自己怀里,转头对着来不及阻止、显得有些目瞪口呆的胤礽扬了扬嘴角:“这个,朕就收下了。”
“……诶?!”胤礽终于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步想抢夺,却被康熙一个转身避了开来,他脸上臊红,“皇父!”
康熙嘴角扬得更高:“待得改日你画出更好的画了,再来找朕赎回此画。”
“……”胤礽一僵,缓缓垂下了头。皇父……若是您当真知晓了儿臣作画时的心情,想必……想必……压根连看都不愿再看了吧?那时,还会再要儿臣所画的您吗?他低着头,借着阴影的掩盖,缓缓露出一丝苦笑。
康熙正觉奇怪,刚想问上一两句,便听梁九功在门外道:“皇上,佥都御史郭琇觐见。”
“郭琇?”康熙听到这名字,心里便开始思忖起来,这刚上任没多久的佥都御史这回要上书的又会是哪位大臣?想起上一回他上疏的人,康熙不由起了几分兴致。
他看了眼胤礽:“传。”
“嗻!”
“传郭琇毓庆宫觐见——”
按说应该去乾清宫南书房等地召见的,不过一来也是浪费时间,二来,他也想让胤礽多听听、多看看,便索性在这毓庆宫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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