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初入仕途-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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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送弩机确实不好看,黑炭一样,摸着又粗糙。依东方炎的说法,那是卖不出去,乘机送人。两人路经铁匠铺门口,那铁匠正坐在小矮凳上招揽生意,见丘胤明拿着一把弩机,便问:“公子,我这里有新打的上好箭头,要不要进来看看?”东方炎对丘胤明道:“有了弩,顺便也买两支箭吧。”铁匠一听,连忙附和着道:“这位公子说得是。两位进来看看。”丘胤明拗不过,只得进去。铺子里各样铁器都有,除了农具,也有刀,剑,铁锤之类,弩箭铸得还挺好,于是便买了十几支,顺带着还买了个箭壶。走出铺子,东方炎笑道:“这下可以去打猎了。”

两人一路往回走,丘胤明又在东方炎家中喝了两杯茶方回到自己家中。柴管家见他拿着弩机背着箭壶,很是稀奇,但没问。这些天来,柴管家发现他的新东家怎么看也不像个寒窗苦读的儒士出身,没准是个会功夫的。天下之大,真是什么人都有。

入夜后,宅子里静悄悄的。丘胤明关上门,练了几路拳脚之后,忽然想起西域老头送的弩机。当初跟着铁岩的时候随身常备弩箭,如今却是多年没碰过了。今日西域老头竟然送他一把,勾起许多回忆,于是进屋取出弩机,借着微光仔细审视了几遍,走至庭院中央立定,将箭装上,对准房柱,扣下扳机,铮亮的箭头如同闪电般“嗒”地一声响亮地扎入屋柱,顷刻后只听“啪,啪”两声,好像木头裂开的声音。丘胤明大吃一惊,跑上前一看,箭头已深深没入柱中,上下两道裂痕豁然在目。试探着拔了一下,箭纹丝不动,他也不敢多用力,于是又步至庭中,再取一箭,对准青石台阶一角。一声碎响,箭到石裂,正中角落。他这才意识到,那西域老头是在糊弄他。转而细想,那老头确实聪明,若说这把弩机是个上品,自己怎么会接受得这么爽快。得了把好弩,可是柱子裂了,台阶也破了,还得叫柴班来收拾。丘胤明抱着弩机琢磨了一会儿,走去拉开院门,大声喊道:“柴班——”

“来了——,大人什么事?”柴管家应声即到。

丘胤明未待他站稳便道:“柴班,你进来。看见什么在外头别乱说。”

柴管家发根一寒,便跟在他后头走进内院,见他手把弩机,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腰上宽带紧束,不禁心中打鼓,一声不响走在后面。两人来到屋前,丘胤明若无其事地指着柱上的箭道:“你看,这柱子裂了,明天叫工匠来,看看能不能修好。”管家凑上前仔细一瞧,唬得倒退两步,看着丘胤明道:“大人,你叫我跟木匠怎么说呀?”丘胤明想了想,回到屋里拿着他的匕首出来,说道:“就说柱子裂了,修不好换一根。”一挥手将戳在柱面的半截箭齐根斩下,柱面依旧平整。柴管家嘘出一口冷气,只顾点头。丘胤明又道:“台阶破了,明天也补一补。”柴管家连连道:“是,是。”丘胤明走近柴管家身边,缓声道:“我练武的事,不许告诉别人。”管家见他的一双眼睛在暗夜里闪亮有神,浑身一激灵,连忙说:“大人放心,我哪里敢……没事我就先去了。”丘胤明点点头,柴管家即刻一路小跑出了门。

从那天之后,柴管家越发勤快。丘胤明将西域老头赠送的强弩挂在卧室墙上,便不再动它了。

三五日过去,一天午后,丘胤明安排手下抄写日前从宫中下来皇帝批阅过的奏章,自己与东方炎一道至翰林院书库中阅读。自从公务清闲以来,两人每天必同去读书。翰林院的藏书极为丰富,有些珍本在别处根本看不到。

读了一个多时辰,丘胤明自回公务室中察看,远远的就听见房子里头一片混乱,几个小吏慌慌张张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以为出了大事,飞步走去夺门而入。四个文书见他进来,便闭口不言了,垂手低头退至墙边,待诏与侍书慌忙扔下手中的东西。丘胤明一看桌上,不得了!一只砚台倒扣在桌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几十册文本全部墨迹斑斑,待诏与侍书的衣服上也溅了不少。丘胤明仔细一看,事情大了。有十多本沾了墨的册子正是明日一早要送往工部的批返奏折。他拎起其中一本,翻开看时,立即眉头紧皱,好几处皇上的朱批都沾上了墨,这若到了工部大臣手中,这里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全都难逃干系。他镇静了片刻,环顾一下屋里的六个人道:“这是谁弄的?”四个文书不言语,眼睛瞄着待诏与侍书。侍书满头是汗,提起袖子掖了掖,顿时成了大花脸。丘胤明走上前去,盯着两人问:“你们搞成这样的?”侍书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大,大人,这……”一边面如土色的待诏见状,低着脑袋小声说道:“大人,是,是我,拿砚台,不小心,翻,翻了。”丘胤明一拍桌子,笔砚都跳了起来,六个人不寒而栗。

过了好一会儿,丘胤明才说道:“知道吗?这事说大了就是欺君之罪。你们准备如何?”六人面面相觑,一个文书终于忍不住了,哭丧着脸道:“大人,你给想想办法吧。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担当不起啊。”丘胤明没说话,低头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对六人道:“这样吧,你们现在全都回家,这事我来办。”六人一愣,战战兢兢向外挪步子。丘胤明又道:“快走。明天早上再来。千万别多嘴,懂吗?”

待手下的人走光之后,丘胤明插上门坐在桌前,将染了墨的朱批奏折全都整理出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墨迹都不是很大,或许还有补救之法。他垂首苦思,纹丝不动地坐了半晌,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抽出一幅桌布,将十几本奏折包裹起来,夹在腋下离开了翰林院。他并不马上回家,却绕了远路至刑部门口徘徊了片刻方才慢慢走回家,吃过晚饭便早早关门休息了。

天黑一个时辰以后,丘胤明换上青衣,推窗而出,越过后墙。街上的人还不少,他一路往刑部而去,走近刑部大院,路上的行人渐少。刑部后头乃是天牢,所以向来有重兵把守,而前面的大堂待官员回家后便空无一人,只有资料库有人连夜看守。他靠着刑部院墙缓步走向大门,见门口只有四名兵丁持枪而立,放下心来,一看左右无人,飞身跃入高墙,几步闪进大堂。他夜闯刑部不为别的,只为弄些朱砂。除了皇帝用朱笔,京城里也只有刑部大堂用朱笔勾死囚。果然不出所料,大堂正案上有一小盘朱砂。他掏出一条绢子将小盘包上抓在手里,很快从侧墙而出,抄小路回到家里。

第一次模仿他人的笔迹,却偏是皇帝的朱批,丘胤明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得自认倒霉,谁让他碰上这些不知好歹的手下。他点上两支大蜡烛,摊开奏折,细细研究起皇帝的字迹。听说皇帝体弱多病,果然笔锋柔软,不大容易摹仿。他练习了好一会儿才敢用一支小笔沾上朱砂,小心翼翼地将墨迹遮盖的朱批描上。整夜挑灯伏案,收工时外头已敲了四更,赶紧又去刑部晃了一趟将朱砂盘还回原处。天亮之后,他带着奏折至翰林院,侍书待诏与四名文书已在公务室中等候多时了。看见丘胤明从桌布包裹里取出昨日的奏折,六人面露惊色,不敢说话。丘胤明猜出他们的心思,便道:“一会儿工部的人来了,在外头看不见奏折,必上这里催。到时候,你们一个也不许讲话。”六人点头。

不出半个时辰,工部提取奏折的小吏脚步匆忙地跑进公务室来,对丘胤明道:“编修大人,前日下来的奏本可抄录完了?上头催得急呢。”丘胤明装出一脸的歉意,起身道:“奏本前日并未到此,是昨日傍晚后送来的,你看。”从案头取过沾了墨的奏折递与小吏,又道:“宫里头不知是谁打翻了砚台,连朱批都沾了墨。圣上真是勤政,亲自改好后才送到这里。我们方才抄录完,早饭还没吃呢。”丘胤明观他脸色,故意凑近很小声地说:“依我看,圣上自己打翻了砚台。”小吏一听,觉得此话在理,为难道:“我回去怎么说?”丘胤明一脸诚意道:“就照实回报,谁敢责备圣上?”小吏想了想,对他作礼道:“多谢大人。告辞。”快步出去了。待小吏走远,丘胤明回头对莫名惊诧的六个人道:“没事了。各干各的吧。”

几日过去,没听说那十几本奏折出事,丘胤明才安下心来,六个手下对他服服帖帖,每天整理公文更是一丝不苟,再没人借机偷懒了。那个待诏更是对他五体投地,端茶送水,铺纸磨墨,随叫即到。

这时东方家派来的丫环佣人已到达京城,东方炎的宅子里热闹起来,听说不久东方老爷子和东方麟,携同少夫人也要上京来。人气一旺,这片宅子闹鬼的传言也不再有人提起。于是丘胤明让柴管家去雇了几名佣人,专事打扫庭院,挑水烧茶,每到晚间仍是一人独在内院。柴管家心知肚明,一切料理得周到。丘胤明在翰林院小官中间口碑极好,不出两个月,待楚骏回京上任之后,他便被提升为从五品侍读,不再监管抄录等事,难得起草一些供皇帝参考的文书,有时随翰林学士一道驱车往国子监听讲。翰林老儒们迂腐不堪,丘胤明平日里不愿与他们为伍,便常在国史资料库中翻阅新近收录的各部奏本。疆土广大,各地良莠祸福形态万千,一言难尽,身处翰林院中,可望而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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