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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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不说话。

黄珊忽而觉得胸中空荡荡,夜实在太静,便问:“知道厉害了?”

白玉京却在同时出声道:“你不用替我担心。”

黄珊一怔:“……什么?”

白玉京似乎仍是微笑着:“不用担心我死无葬身之地。”他问,“你知不知道天上白玉京的出处?”

黄珊道:“是李白的诗。”

白玉京笑言:“嗯,没错。”他缓缓说,“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我叫白玉京,另有一把长生剑。所以必当仙人永驻,绝不会……”

黄珊气乐了,道:“这是戏言?”

白玉京微微摇摇头:“不是戏言。”他忽而开口唤道,“黄姑娘?”却又不等黄珊答话,径自开口说,“黄姑娘,白玉京不会死。”

他的声音充满一种脉然又沉着的安抚力,一时仿佛天地间万籁俱寂,只余他的话语在轻响:“即便你再坏,也不会拖累我。”

他微微笑似的,重复与她道:“即使知道了厉害,白玉京还是会长生。”

迎面又是一阵山风。

黄珊突然感到心里轻微一刺,这感觉十分稀奇,她受的是千刀万剐的痛楚,周身已痛的不能再痛,怎知竟还有其他感觉?

于是她倏尔回过神来,山风吹拂到她面庞上,她突然感到颊腮上有些湿意。她想伸手去摸一摸,但此刻却又似乎不想再动,白玉京的脚步很轻,她侧脸贴在他背上,只觉得安稳得很,有些想睡觉。

两人沉默着,灯火如豆,隐绰亮在远方。

白玉京忽而说:“明早我来叫你。”

黄珊问:“干什么?”

白玉京道:“去山巅看云。”

十五未到,云佛不生。

天光幽微之际,白玉京与黄珊已经走上山阶。白露为霜,草木杂黄,青蔼似有似无的缭绕在山间野道,片刻便沾发湿衣。两人披着斗篷,带着笠帽,相携登山,从山腰到山顶走了半个时辰,待登上巅峰之时,天边已绽出一丝红光。

黄珊摘下斗笠,望着脚下一片云海翻腾,更远处群峰林立,山色藏于薄霭浓云之中,较淡月更无。山巅大风拂起,直吹人衣带飞扬,仿佛冯虚御风而行,山座下浓云终拢不住朝日,天边红光更盛,云色潮涌飘散,然后仿佛刹那间染尽霞色,扶摇飞起。

金光辉煌无匹,冲霄而上,又落遍九州。火鸾展翅,携云霞现出山巅。

黄珊手抚披风,因寒风而脸色雪白,鼻尖泛红。白玉京站在她身侧,道:“方才你在看云还是在看日出?”

黄珊楞住了。她回想一瞬,忽而发现,自己竟真的只在看朝阳。

她侧首望向白玉京:“你又想说什么?”

白玉京也瞧向她,他眼中含着笑,冲淡了容色中的沉静漠然之气:“唉,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免得白来一回。”

黄珊明知他已经可杀了,可却仍不由自主的问:“你干什么带我来这里?”

白玉京问:“不好看吗?”

黄珊执拗的说:“一点都不好看。”

白玉京望着她,忽而温柔的叹了口气,说:“我不跟你来还能跟谁来?”

他话音一落,黄珊向他踏出一步,伸出双手欲拥住她。她松开了手,被抚住的披风向后翻飞,像一只白鸟的翅翼,翅翼伸展开,她栖息进白玉京怀中。

金光万丈,天地浩荡。两人静立崖边,白衣翻飞与云海一色,飘飘如羽化登仙,却又在朝阳群峰中渺渺如细蚁蜉蝣。

黄珊心中仿佛又在轻微的刺痛,她轻声问:“以后不管你去哪里,都带着我吗?”

白玉京并未说话,他在云上温柔的回手拥住了她。

当日黄昏时分,在白玉京照例去拾柴时,黄珊不告而别的离开了叠云山,回到了徽州刺史府。

第二日午后,京师特使抵达徽州府城,庄赞出迎,黄珊适时正与庄晰在后花园中闲坐赏花。不及半个时辰,庄赞一身官服出现在花园的月亮门前。他神色不卑不亢,却又恭恭敬敬,在弯月拱门后抬手做出请的姿势,静等在一旁。

一个年青男人应时缓步跨进花园。

世袭一等武安侯,狄青麟。

他穿一身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裳,神容苍白而清贵,庄赞随即跨入园中在他身后侧轻声说了句什么,他微微侧首的静听了,嘴角带出一丝微笑。这丝笑容也是冷冷淡淡,甚至似笑非笑的,隔着嘉树金菊,他淡漠的目光滑过园中诸人,不动声色的停在黄珊身上。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向石桌附近走来。

庄晰有些不安,她似乎想站起来,但是黄珊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处,直到两人走至近前。

庄赞向黄珊一礼,他以狄青麟为尊,礼罢束手一侧并不说话。

庄晰越发不安,她站起身,微微一礼。

狄青麟并未给她一丝注意,而是转向庄赞淡淡道:“庄大人,你先退下罢。我跟公主有话要说。”庄赞闻言立时行礼告退,一并带走了庄晰,挥退侍从。

眨眼间,院中除金菊扶篱,秋华烂漫外,再无人声。直到此时,狄青麟才又淡淡开口向黄珊道:“姑母病了。”

黄珊原本垂头不语,此时才惊愕抬头:“什么?”

狄青麟正凝目看她,微微笑着,口吻平淡:“车队到了,就启程回京。”他离黄珊距离很近,便又向前半步,抬手抚在她肩上,那只手苍白清瘦,指节纤长,他似乎还微笑着叹了口气,“珊珊,你不懂武功,不可以这样胡闹了好么?我跟姑母都很担心你。”

黄珊静静听他说话,他声音那样温柔,可是黄珊却从里面听不出一丝感情,白玉京虽有些深不可测,可至少有种清风明月的坦荡气,可是狄青麟不同,他微微笑着同人温言软语,纵使风姿再迷人,也令人感到隐约的毛骨悚然。

他就那样微微笑着,询问似得说:“今日在庄赞这里暂住一夜。我在徽州有别院,待人收拾一番,明日搬过去罢。”

而黄珊此时又与山中牵萝采桂时完全不同,似乎不得不重新变作了温婉而带丝忧郁的端芳贵胄。

她并没有在意狄青麟抚在她肩上的手,垂睫点了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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