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八章 宁宁姑娘（1）（1 / 2）

在路上这样不紧不慢地晃悠着赶路，很快就晃进了九月。

天气已转凉，众人都换上了夹衣，两个哥儿在重点关心下，更是穿得勤快。

董宁宁本意让孩子们穿得和大人们一样多就行了，可是无论肃王、沈琴溪还是两个奶娘，都不同意。众人都说，在家时也就罢了，出远门在路上奔波，受了风寒不是闹着玩的，非得让哥儿们多穿两件，还要用小斗篷包着。

董宁宁生气的时候真想罢手不干，但看看两个孩子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滴溜着眼睛趴在奶娘怀里，他又心软了。

光凭口头说肯定没有用，溺爱孩子的家长不会轻易听进别人说的话，每次董宁宁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听儿科的同事们各种抱怨，就庆幸还好妇产科只负责到孩子呱呱落地为止。

他一直记得，和自己同校但小一届的师妹因为喜欢孩子而选了儿科，从实习开始就几乎整天腻在儿科值班室里，最后也确实如愿以偿。但是摘掉“实习”帽子没几天，上班时就被一个带孩子看病的家长追着骂了半个小时。原因很简单，那个孩子爱吃零食而不爱吃饭，搞到最后不但每顿饭都要哄着骗着吃，还长成了一个横宽竖短的小胖子。师妹于是建议说：不吃饭就不给吃零食，和大人赌气了，就索性饿他几顿。孩子家长立马拍案而起，大骂你这医生是不是人，居然不给孩子吃饭，你怎么不自己饿几顿？！等等等等。骂到最后，已经无关看病，反正怎么难听怎么来。

诚然师妹的语气态度肯定太过随意导致激怒了家长，但她的带教师傅也给那位家长解释了：这位小医生才上班，不会说话，但出发点还是好的……可是家长不认你上班几天，他只认你的白大褂，可怜的师妹那天几乎是用泪水下饭，吃完了中午那餐。

董宁宁就很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家长认为给孩子多吃一点再多一点，就是对孩子好，甚至轻易地听信广告，买各种各样所谓强身健体开发智力的东西。

大约两三年前，他们医院收治过一个有肥胖症的小女孩。刚到医院时，孩子的父母说女儿最近看起来面容萧条，动不动就大哭大闹，想让医生看看为什么。护士们听到还窃窃私语，说这么胖的孩子，哪只眼睛看得出她面容萧条了。结果各种化验报告一出来，连只负责操作仪器的化验师都傻了，反复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拿错试管，也没拿错报告。主治医生也觉得不可思议，重新采样，重新化验。最后确认，那个四岁半的小女孩是得了糖尿病。

肥胖的孩子有儿童糖尿病早不是什么新闻，但那个孩子已经不光是血糖的问题，她的血压、血脂、甚至性激素水平都不正常，而所有医生都表示，哪怕见多了各种不正常的数据，那个孩子，也是不正常中的“极不正常”。

刚开始，孩子父母还只说是平时不节制饮食造成的，在主治医生的反复逼问下，他们才支吾道，女儿小时候几乎要吃什么给什么，有时候孩子都说吃不下了，还是觉得某些东西营养好，一定要孩子吃了才放心。本以为胖一点就胖一点吧，等到上了幼儿园，和小朋友们疯啊闹啊的，体重自然会减轻，结果女儿去幼儿园第一件事先学会了抢同学东西吃……父母也意识到孩子再胖下去不太好，可是女儿又不喜欢户外活动，于是他们在别人的推荐下，买了一款儿童营养品，据说可以缓解孩子的肥胖症，还对提升智力有帮助……

那位主治医生当时就忍不住了，破口大骂：“如果有提升智力的药，我看你们俩可以先吃一个疗程！”

那个孩子在医院里住了整整半年，所有医生都对她的病情束手无策。本来很多药就不敢给个四岁多的孩子用，她吃了那莫名其妙的营养品后，谁知道药物下去又会产生什么化学变化，到最后只能采取保守疗法，一点一点地想办法让她的各项指标恢复正常。

那半年里，几乎整个医院都知道有个四岁的孩子得了很严重的糖尿病，还吃营养品吃坏了身体，那对父母进进出出，更是受尽了奚落和责备。

董宁宁虽然面瘫，但究其本质也是个八卦的人，便也找借口“路过”儿科病房，远远观望了一下传说中的一家三口。

当时正巧是饭点，病房开饭的时间又比较早，董大夫便看到了鸡飞狗跳的一幕：小女孩坐在床上大发脾气，用各种各样看得清形状或者看不清形状的东西发泄自己的不满，她的母亲端着一个小碗，苦口婆心地劝她吃饭，父亲则任劳任怨地把她扔到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

董宁宁看得出，小姑娘是眼馋了隔壁病床上的病友，那个小朋友的午饭有爷爷奶奶从家里带过来的饭盒，里面有硕大的鸡腿和浑圆喷香的狮子头，不用吃也知道滋味有多好。

但她一样都不能吃。

她在未来的很长时间内都要严格控制饮食，绝对不可以大鱼大肉，甚至青菜白粥也要严控油盐糖，更别提小孩子都爱的零食。至于这样清粥寡菜的“未来”要延续到什么时候……一直到他们出院的时候，也没有医生敢给定论，只是叮嘱他们，记得要复诊，记得要定期做检查……

董宁宁那天看着那一家三口，不由自主地想，父母明明是打心底里疼爱着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就算是因为大人的愚蠢而造成的后果，又为什么由孩子来共同品尝这枚苦果？他相信这对父母付出的爱一定不会比其他任何父母少，但……怀抱着满腔爱意却亲手将最爱的人推进痛苦之中，年轻父母所体会的，又何止是后悔而已。

想到这里，董宁宁不禁庆幸自己还好选了妇产科，尽管有人为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的问题而苦恼，但是在迎接新生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是欣喜宽慰的。

发了半天呆，一直到胳膊被轻轻碰了两下董宁宁才回过神来。

池妈妈正对他说：“董姑娘，饿不饿？要不要吃块烙饼？”

董宁宁对着金黄灿灿的烙饼怔了怔，摇头：“不用了，我还不饿，谢谢。”

两位妈妈和他相处久了，知道他脾气就是这样，并不是故意拿乔，也就自顾自地喝着水吃烙饼。

两百来号人的车队，频繁停下来休息是不现实的，除非肃王或者沈琴溪发话，否则一行人的中饭都是随便啃两口干粮。董宁宁和两位奶娘托了哥儿们的福，还可以坐在马车里安安生生地啃烙饼，一些粗使的仆人和最低等的士兵，只能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

果然中途没有专程停下来让众人吃饭，只下午的时候稍微停下让马匹休息了会儿，然后就一直赶路到太阳西下。

走了整整一个月，大部分时候车队都是在野外露宿，毕竟不是现代社会那种人口密集度和交通网络，出了一个城，周边就都是农庄，走出农庄的范围，想找下一个人烟密集的地方，至少也要走上几百里路。沿途自然也有驿站，只要有官府的文书就可以在那儿歇脚，肃王这样的身份就更不用提。

只是这位王爷却讨厌驿站，一是嫌驿站狭□仄，二是觉得驿站里都是官府的人，万一遇上个外出办事又恰好有些身份的，应酬他吧，烦，不应酬吧，被皇兄知道他怠慢大臣，更烦。

所以，还不如铺天盖地来得惬意。

简单的晚饭过后，沈琴溪差人来，叫奶娘把哥儿们抱过去。

作为母亲，她总是尽量将疼爱分得公平些。先是两个哥儿轮流抱一会儿，亲一亲，然后将自己的被子毯子铺开，任由儿子们在上面戏耍，就算沾到小孩的口水眼泪鼻涕也丝毫不生气，有时只看着两个娃娃爬来爬去，也可以笑吟吟地看一两个时辰。

董宁宁内心交战了一番，明哲保身的自己说：关你屁事，无亲无故俩小孩，还是什么将军的遗腹子，有个好歹把你杀一千次都不够赔，招惹那么多闲事干嘛。

作为大夫的自己说：看到家长有错误的举动，至少应该善意地提醒一下，别人听不听是一回事，你说不说是另一回事。

董宁宁暗暗叹息，他穿着白大褂的时候，提什么建议都可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