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刺青 (续六)(1 / 2)
当我翻到速写本的最后几页,小范的画风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更加写实,更加冰冷,更加黑暗,仿佛不带有任何的情绪。但仔细分辨,似乎都是矿场下巷道里的场景。我猛然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些画给人那么压抑的感觉,除了大面积的黑色暗底、力透纸背的线条外,最主要的问题是这些画面中没有任何的人物形象,一个都没有!
再往后翻,我看到了矿井深处那个巨大的日本人的物资仓库,看到了仓库尽头巨大的铁门,看到了仓库铁门里一字排开的壮观的高句丽石碑。这些石碑明显与中原石碑不同,雕凿的粗犷甚至是简陋,没有什么装饰图案,没有其它造型的底座,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一样。虽然只是小范随手画的速写,但我依然能感觉到十几个石碑给人造成的巨大的压抑感。
在速写本的最后几页,是小范临摹的石碑上的文字。而他画在本子上的只有一个字,显然他正在对这个字进行着深入的研究。看得出,最初小范在尝试对这个复杂的文字进行拆解。这个字非常的繁复,如果用汉字的笔划来计算,应该有上百笔之多。小范认为这应该是由一句话组成的图案,并尝试着把它分割为不同的部分,在拆解的结构旁边,小范标注了一些甲骨文、古金文的文字,似乎在做着对比。而页脚的右下方有一行小子,“6月17日,石碑文无法拆解辨认,但一定是一种语言的加密方式。”
之后的几页,小范又尝试着变换不同的角度,把所有线条单独提取排列,将图案用类似的抽象动植物形象替代等方法不断的尝试,但依旧没有什么进展。但当时的小范显然信心十足,即便是一次次的失败,但他的手绘图形依旧的认真传神。
直到速写本的后半部分,最后一张有小范日记的一页,他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小范创造性的将画面转成了六层,每一层有一个文字图案,相互叠加,最后形成了石碑上的文字。很难想象在二十年前,完全没有计算机,没有三维技术的时代,小范是如何把图案放大到三维结构,拆解开再重新组合回去的。
但这一页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现在我依然不能读出图案的含义,这是由六个古文字层层叠压在一起形成的。但这些文字似乎代表了很邪恶的东西,我宁可它们从来没有被发现过。”这也是小范最后留下的一段话。
我又向后翻了几页,小范的插图和文字就此结束,想来,这一天之后就是矿难的日子。可这时,从白纸页中掉出了一张照片,四角都有些发黄,照片是以将军坟为背景,中年的汤斌文意气风发在相片的正中,面带微笑。他的身边有一个瘦弱的少年,脸颊颧骨很高,眼窝深陷,头发蓬乱,神情非常的阴郁,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病一样,他虽然很年轻,但头顶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显得十分突兀。只有他看着镜头的眼睛,非常的清澈而有神。
照片的背后有一行小字“谢谢汤老师,没有你我会永远在那个黑暗的世界,希望我可以忘记过去,永远在阳光下。”
“常叔,本来喊大家来,一个是把这本子交给您,另外一个我也想继续通过催眠的方式,了解清楚当年矿难的原因和那些画家村自杀者的死因。可你们今天断断续续给我讲了小范的身世,我相信廖叔的推测更接近于事实。只是小范后来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并不是复仇,而是另一种方式的求生。”周程的话断断续续,完全不像是平时淡定沉稳的他,似乎也在尽力控制着将要失控的情绪。
“常叔,干我们这行儿的,您说的很对,挣不到多少钱,并不是没有患者,而是我们多多少少会受到病人的心理影响,每治疗一个患者,我都会觉得我的病又加深了一层。但我无法回避,小范是我遇到的最奇怪的病例,一个死去快二十年的人,没有委托,没有交流,但我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感受,他的悲凉,他的孤独,他的怨愤,他的无助。每一次的美好之后是彻彻底底的摧毁,每一次对期望的坚持,等来的却是被抛弃和欺骗。”周程似乎开始把内心压抑的东西发泄出来,声音有些哽咽。
“常叔,我记得您对我说,冥冥中悟天意,自在中人。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十岁就因为一个可耻的实验背负满身的伤痛,经历生离死别,经历被误解被抛弃,而成了自闭症患者。好不容易被治好,又有了美好的生活憧憬,可没有几年,却被治好自己的恩人欺骗,要挟,乃至要永远失去自由和生命。天意在哪?为什么一个人会一生都是痛苦和扭曲?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受到天谴?就是因为他拥有常人没有的特殊能力吗?常叔,你不用重新向我解释天意,我不懂,我也不能理解。如果命运无情地戏弄了你,你的愤怒,你的反抗都不为过,如果这种反抗能够让你重获新生,我不会在意过程的血腥与无情。的确,我不希望曹队他继续查下去,只想让小范来之不易的自由更长久些。”
说道这里,周程瘫坐在我的身边,似乎已经筋疲力尽。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扶了起来。“小周,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何况我和焕生甚至是曹队都有和你一样的感受,所以,你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就像你说的,去追究天意,去抱怨公平,对我们都毫无意义。我同意,当下就是最好的因果,这只是我们的一次旅行。走吧,我们回去吧,其实偶尔来上两杯,也是一种表达自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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