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乱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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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翻译:
我到处寻找,寻到的只有冷清,十分凄惨。
乍暖还寒的季节,最难忍受。
两杯淡酒,怎能压住心头的悲伤?
大雁飞过,我正伤心,却发现它正是我在故乡认识的那只
满地黄花堆积著,十分憔悴,有谁忍心去摘?
我守着窗,独自一人,一个人怎么才能熬到天黑?
细雨敲打着梧桐,此正是黄昏,一点一滴落著。
这种场景,这种“愁”又怎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呢?
赏析:
这首词写于李清照生活的后期。一题作“秋情”,赋秋就是赋愁,但这里的愁已不是女词人闺中生活的淡淡哀愁,词人经历了国家危亡,故乡沦陷,丈夫病逝,金石书画全部散失,自己流落在逃难的队伍中,饱经离乱,所以这里的愁是深愁,浓愁,无尽的愁。
词一开头就用了十四个叠字。“寻寻觅觅,”词人好象有所寻求,但又不知道要寻求什么,这时她已经历了国破、家亡、夫逝的沉重打击,生活中美好的东西都已不存在了,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没有什么可寻觅,也没有什么需要寻觅的了,但词人还是希望找点什么寄托自己空虚寂寞的情怀,支撑自己孤苦无助的人生,但寻觅的结果只能是“冷冷清清”,周围的环境是一片凄清冷落,更让人感到现实的孤苦无援。“凄凄惨惨戚戚”,写词人内心的凄凉、悲苦、惨戚的情绪。这三句都在表现女主人的愁苦无聊,寂寞哀伤,但各有侧重,第一句写神态,第二句写环境,第三句写心情,第二、三句又是第一句“寻寻觅觅”的结果,“冷冷清清,先感于外;凄凄惨惨戚戚,后感于心,进入愁境”(吴熊和《唐宋词通论》)。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刚觉得有点儿暖和却又变冷了,这是秋天的时令特征。“将息”,调养。人在天气多变化时,是很难适应的,更何况是年岁已大,身体衰弱,又遭遇了如此不幸的人,就更是对天气的变化特别敏感,更觉得难以将养适应了。
为了适应这多变的秋天时节,词人企图以酒御寒,但“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酒是“三杯两盏”,量少,又是“淡酒”,怎么能抵挡黄昏时的阵阵秋风呢?淡酒不敌风寒,饮酒也不能排遣忧愁。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雁飞过去,正令人伤心,原来雁是我过去见过的。这里我们可看到三层意思:(一)雁飞过去了,雁叫声声,凄厉难闻,正令人伤心,原来大雁是老相识了,触动我内心的创伤已不止一次,现在又来触动我,使我伤心难过。(二)古代有雁足传书的传说。雁以往是给我带过信的,给我安慰,现在丈夫已逝,亲戚离散,雁飞过去无信可带,不能再给我安慰了,使我伤心。(三)作者的故乡在北方,而此时作者沦落南方,秋天北雁南飞,引起了对故乡的思念,所以使她伤心。雁在北方就相识,现在看到雁不是在故土,而是在异乡,发出物是人非的感慨,寄托怀乡之意。
词的下片承接上片。“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黄花”是指菊花,品种是黄色的。“堆积”,指花开之盛,可能是小菊花密密麻麻地开放,不是言落英满地。“憔悴损”指人因伤心而消瘦。损,煞,是说憔悴得很。有人认为是黄花“憔悴损”,不妥,因为前面的“堆积”不作零落解,菊花是枯在枝头的。“谁”,指自己。“堪”,能够,经得起。菊花盛开,本要摘花插在瓶子里,可人已憔悴,如今还有什么心思和兴趣去摘花呢?已经没有赏花的心情了。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一个人坐在窗边,象守着什么东西一样,百无聊赖,希望天早一点黑下来,看不到窗外一切使人伤心的东西,但天偏偏与人作对,越等越觉得时间漫长,度日如年。
寂寞难耐,好不容易等到黄昏,等来的却是更令人伤心的东西:“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风吹梧桐叶,萧萧瑟瑟,本已悲凉,又加细雨滴到梧桐上,更助悲凉。温庭筠《更漏子》“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李清照是位敏锐善感的词人,雨打梧桐点点滴滴,好象敲击着她破碎的心灵,使她悲伤至极。
这种种情形不断地折磨词人,情何以堪?所以词人最后冲口而出:“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次第”是说这种种情形或这种种光景。这种种情况加在一起,怎么是一个“愁”字可以概括得了!“愁”说不清楚,用人间文字和语言概括不了,写出了无尽的愁绪,传达出种种难以言传的哀痛。
这首词是在国破家亡、流落异地时写的,词中诉说了词人孤愁无助、生意萧条的处境,寄托了极其深沉的家国之思,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
词的描写纯用赋体,写了环境,写了身世,写了心情,并将这三者融为一体。词中写客观环境的事物有:淡酒、晚风、飞雁、黄花、梧桐、细雨,这些景物都贯穿浓重的感情色彩,渗透着作者的主观感受,创造了冷落、凄清、寂寞的意境。凄凉的景物一路写下来越积越多,伤感越来越浓重,最后堆砌的愁苦迸涌而出。
词中用了九对叠字,叠字用得很自然,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前人称赞她笔力很健。这些叠字用得自然妥帖,是经过作者锤炼而得的,使寂寞、怅惘、痛苦的感情通过这些叠字的渲染得以尽情的表现。
词的语言通俗平易,虽是寻常语,但富有表现力,表现了深刻的内容。《声声慢》词调可押平声韵,也可押入声韵,词人选用了入声韵,能够很好地表达忧郁的情怀,并多次运用双声字、舌音和齿音字,更加重了凄切悲苦的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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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1081—1155?)号易安居士,济南(今属山东)人。父李格非,为元祐后四学士之一,夫赵明诚为金石考据家。崇宁元年(1102),徽宗以绍述神宗为名,任蔡京、赵挺之为左右相,立元祐党人碑,以司马光等百二十人为“奸党”,其父列名党籍,清照以诗上挺之。崇宁二年(1103),明诚出仕,矢志撰述以访求、著录古代金石文字为职志的《金石录》一书。大观元年(1107),蔡京复相,挺之卒。蔡京以挺之为元祐大臣所荐,为庇元祐“奸党”,追夺所赠官。明诚、清照夫妇因此屏居青州(今山东益都)乡里十年。宣和二年(1120)蔡京致仕后,明诚起知莱州(今山东掖县),此后又自莱移淄。靖康之难后。明诚奔母丧南下,知江宁府,清照载书至建康。建炎三年,赵明诚卒。离京自建康出走浙中,清照随亦入浙,经台、嵊、黄岩,从御舟海道至温州,复至越州,衢州,于绍兴二年(1132)赴杭州。绍兴四年,作《金石录后序》。绍兴中,以《金石录》表上于朝。卒年约七十馀。善属文,于诗尤工。《宋史。艺文志》著录《易安居士文集》七卷,俱不传。清照创词“别是一家”之说,其词创为“易安体”,为宋词一家。词集名《漱玉集》,今本皆为后人所辑。
★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词作鉴赏
《声声慢》又名《胜胜慢》,清照这首词改押入声韵,并屡用叠字和双声字,这就变舒缓为急促,变哀惋为凄厉。此词以豪放纵恣之笔写激动悲怆之怀,不能列入婉约体。这首作法独特的词,就其内容而言,是一篇悲秋赋。
开端三句用一连串叠字写主人公一整天的愁苦心情,从“寻寻觅觅”开始,可见她从一起床便百无聊赖,如有所失,于是东张西望,仿佛飘流海洋中的人要抓到点什么才能得救似的,希望找到点什么来寄托自己的空虚寂寞。下文“冷冷清清”,是“寻寻觅觅”的结果,不但无所获,反被一种孤寂清冷的气氛袭来,使自己感到凄惨忧戚。于是紧接着再写了一句“凄凄惨惨戚戚”。仅此三句,定下一种愁惨而凄厉的基调。
“乍暖还寒时候”是此词的难点之一。此词作于秋天,但秋天的气候应该说“乍寒还暖”,只有早春天气才能用得上“乍暖还寒”。所以,这首词是写一日之晨,秋日清晨,朝阳初出,故言“乍暖”;但晓寒犹重,秋风砭骨,故言“还寒”。至于“时候”二字宋时已与现代汉语无殊了。“最难将息”句则与上文“寻寻觅觅”句相呼应,说明从一清早自己就不知如何是好。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晓”,通行本作“晚”。从全词意境来看,应该是“晓”字。说“晓来风急”,正与上文“乍暖还寒”相合。古人晨起于卯时饮酒,又称“扶头卯酒”。这句是说借酒无法消愁“雁过也”的“雁”,是南来秋雁,正是往昔北方见到的,所以说“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了。这一句是虚写,以寄寓作者的怀乡之情。
下片由秋日高空转入自家庭院。园中开满了菊花,秋意正浓。这里“满地黄花堆积”是指菊花盛开,而非残英满地。“憔悴损”是指自己因忧伤而憔悴瘦损,也不是指菊花枯萎凋谢。正由于自己无心看花,虽值菊堆满地,却不想去摘它赏它,然而人不摘花,花当自萎;及花已损,则欲摘已不堪摘了。这里既写出了自己无心摘花的郁闷,又透露了惜花将谢的情怀,笔意深远。
“守著窗儿”句,写独坐无聊,内心苦闷之状,比“寻寻觅觅”三句又过之而无不及。这一句从反面说,好象天有意不肯黑下来而使人尤为难过。“梧桐”两句兼用温庭筠《更漏子》下片“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词意,把两种内容融而为一,笔直情切。最后以“怎一个愁字了得”句作收,是独辟蹊径。自庚信以来,诗人写愁,多半极言其多。这里却化多为少,只说自己思绪纷茫复杂,仅用一个“愁”字如何包括得尽。妙又不说明于一个“愁”字之外更有什么心情,即戛然而止。表面上有“欲说还休”之势,实际上已倾泻无遗。
这首词始终紧扣悲秋之意,尽得六朝抒情小赋之神髓;又以接近口语的朴素清新的语言谱入新声,写尽了作者晚年的凄苦悲愁,是一首个性独具的抒情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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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句解读:
上阕“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是透过十月小阳春的冷暖无常,转写为忧愁伤神伤身。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是写她藉酒浇愁,而又忧愁难遣。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透过北雁南飞,曲写家破夫亡、漂泊南方的悲苦。
下阕“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菊花的枯槁憔悴,愁损容颜,正是李清照不幸遭遇的现实写照。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是愁苦已极,度日如年的反映。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梧桐叶落,细雨黄昏,更添愁思。用“兼”字、“细”字,道出愁人的苦闷:“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诉诸听觉,象征诸般苦难对作者的摧残。
“点点滴滴”四叠字的运用,活现了细雨的连密不断,愁苦的络绎不绝。
总之,全词借景抒情,融情于景:透过冷冷清清,乍暖还寒,晚来风急、雁过、满地黄花、梧桐细雨诸景象,表现孤寂、凄凉、悲伤、哀愁的心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读之使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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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二】
唐宋古文家以散文为赋,而倚声家实以慢词为赋。慢词具有赋的铺叙特点,且蕴藉流利,匀整而富变化,堪称“赋之余”。李清照这首《声声慢》,脍炙人口数百年,就其内容而言,简直是一篇悲秋赋。亦惟有以赋体读之,乃得其旨。李清照的这首词在作法上是有创造性的。原来的《声声慢》的曲调,韵脚押平声字,调子相应地也比较徐缓。而这首词却改押入声韵,并屡用叠字和双声字,这就变舒缓为急促,变哀惋为凄厉。此词以豪放纵恣之笔写激动悲怆之怀,既不委婉,也不隐约,不能列入婉约体。
前人评此词,多以开端三句用一连串叠字为其特色。但只注意这一层,不免失之皮相。词中写主人公一整天的愁苦心情,却从“寻寻觅觅”开始,可见她从一起床便百无聊赖,如有所失,于是东张西望,仿佛飘流在海洋中的人要抓到点什么才能得救似的,希望找到点什么来寄托自己的空虚寂寞。下文“冷冷清清”,是“寻寻觅觅”的结果,不但无所获,反被一种孤寂清冷的气氛袭来,使自己感到凄惨忧戚。于是紧接着再写了一句“凄凄惨惨戚戚”。仅此三句,一种由愁惨而凄厉的氛围已笼罩全篇,使读者不禁为之屏息凝神。这乃是百感迸发于中,不得不吐之为快,所谓“欲罢不能”的结果。
“乍暖还寒时候”这一句也是此词的难点之一。此词作于秋天,但秋天的气候应该说“乍寒还暖”,只有早春天气才能用得上“乍暖还寒”。我以为,这是写一日之晨,而非写一季之候。秋日清晨,朝阳初出,故言“乍暖”;但晓寒犹重,秋风砭骨,故言“还寒”。至于“时候”二字,有人以为在古汉语中应解为“节候”;但柳永《永遇乐》云:“薰风解愠,昼景清和,新霁时候。”由阴雨而新霁,自属较短暂的时间,可见“时候”一词在宋时已与现代汉语无殊了。“最难将息”句则与上文“寻寻觅觅”句相呼应,说明从一清早自己就不知如何是好。
下面的“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晓”,通行本作“晚”。这又是一个可争论的焦点。俞平伯《唐宋词选释》注云:
以下是引用片段:
“晓来”,各本多作“晚来”,殆因下文“黄昏”云云。其实词写一整天,非一晚的事,若云“晚来风急”,则反而重复。上文“三杯两盏淡酒”是早酒,即《念奴娇》词所谓“扶头酒醒”;下文“雁过也”,即彼词“征鸿过尽”。今从《草堂诗余别集》、《词综》、张氏《词选》等各本,作“晓来”。
这个说法是对的。说“晓来风急”,正与上文“乍暖还寒”相合。古人晨起于卯时饮酒,又称“扶头卯酒”。这里说用酒消愁是不抵事的。至于下文“雁过也”的“雁”,是南来秋雁,正是往昔在北方见到的,所以说“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了。《唐宋词选释》说:“雁未必相识,却云‘旧时相识’者,寄怀乡之意。赵嘏《寒塘》:‘乡心正无限,一雁度南楼。’词意近之。”其说是也。
上片从一个人寻觅无着,写到酒难浇愁;风送雁声,反而增加了思乡的惆怅。于是下片由秋日高空转入自家庭院。园中开满了菊花,秋意正浓。这里“满地黄花堆积”是指菊花盛开,而非残英满地。“憔悴损”是指自己因忧伤而憔悴瘦损,也不是指菊花枯萎凋谢。正由于自己无心看花,虽值菊堆满地,却不想去摘它赏它,这才是“如今有谁堪摘”的确解。然而人不摘花,花当自萎;及花已损,则欲摘已不堪摘了。这里既写出了自己无心摘花的郁闷,又透露了惜花将谢的情怀,笔意比唐人杜秋娘所唱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要深远多了。
从“守著窗儿”以下,写独坐无聊,内心苦闷之状,比“寻寻觅觅”三句又进一层。“守著”句依张惠言《词选》断句,以“独自”连上文。秦观(一作无名氏)《鹧鸪天》下片:“无一语,对芳樽,安排肠断到黄昏。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与此词意境相近。但秦词从人对黄昏有思想准备方面着笔,李则从反面说,好象天有意不肯黑下来而使人尤为难过。“梧桐”两句不仅脱胎淮海,而且兼用温庭筠《更漏子》下片“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词意,把两种内容融而为一,笔更直而情更切。最后以“怎一个愁字了得”句作收,也是蹊径独辟之笔。自庾信以来,或言愁有千斛万斛,或言愁如江如海(分别见李煜、秦观词),总之是极言其多。这里却化多为少,只说自己思绪纷茫复杂,仅用一个“愁”字如何包括得尽。妙在又不说明于一个“愁”字之外更有什么心情,即戛然而止,仿佛不了了之。表面上有“欲说还休”之势,实际上已倾泻无遗,淋漓尽致了。
这首词大气包举,别无枝蔓,逐件事一一说来,却始终紧扣悲秋之意,真得六朝抒情小赋之神髓。而以接近口语的朴素清新的语言谱入新声,又确体现了倚声家的不假雕饰的本色,诚属难能可贵之作了。(吴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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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三
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女真族建立的金国攻陷北宋首都汴京,汉族政权南迁。这一重大的政治事件在非常广阔的范围内影响了当时各阶层人民的生活,对于文学,同样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李清照词,也以这一重大政治事件为界线,在其前后明显地有所不同。虽然她对于词的创作,具有传统的看法,因而把她所要反映的严肃重大的题材和主题只写在诗文里,但她和当时多数人所共同感到的国破家亡之恨、离乡背井之哀,以及她个人所独自感到的既死丈夫、又无儿女、晚年块然独处、辛苦艰难的悲痛,却仍然使得她的词的境界比前扩大,情感比前深沉,成就远远超出了一般女作家的和她自己早期的以写“闺情”为主要内容的作品。
这首词是她南渡以后的名篇之一。从词意看,当作于赵明诚死后。通篇都写自己的愁怀。她早年的作品也写愁,但那只是生离之愁、暂时之愁、个人之愁,而这里所写的则是死别之愁、永恒之愁、个人遭遇与家国兴亡交织在一处之愁,所以使人读后,感受更为深切。
起头三句,用七组叠字构成,是词人在艺术上大胆新奇的创造,为历来的批评家所激赏。如张端义《贵耳集》云:“此乃公孙大娘舞剑手。本朝非无能词之士,未曾有一下十四叠字者。……后叠又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又使叠字,俱无斧凿痕。”张氏指出其好处在于“无斧凿痕”,即很自然,不牵强,当然是对的。元人乔吉《天净沙》云:“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通篇都用叠字组成。陆以湉《冷庐杂识》就曾指出:“不若李之自然妥帖。”《白雨斋词话》更斥为“丑态百出”。严格地说,乔吉此曲,不过是文字游戏而已。
但说此三句“自然妥帖”,“无斧凿痕”,也还是属于技巧的问题。任何文艺技巧,如果不能够为其所要表达的内容服务,即使不能说全无意义,其意义也终归是有限的。所以,它们的好处实质上还在于其有层次、有深浅,能够恰如其分地、成功地表达词人所要表达的难达之情。
“寻寻觅觅”四字,劈空而来,似乎难以理解,细加玩索,才知道它们是用来反映心中如有所失的精神状态。环境孤寂,心情空虚,无可排遣,无可寄托,就像有什么东西丢掉了一样。这东西,可能是流亡以前的生活,可能是丈夫在世的爱情,还可能是心爱的文物或者什么别的。它们似乎是遗失了,又似乎本来就没有。这种心情,有点近似姜夔《鹧鸪天》所谓“人间别久不成悲”。这,就不能不使人产生一种“寻寻觅觅”的心思来。只这一句,就把她由于敌人的侵略、政权的崩溃、流离的经历、索漠的生涯而不得不担承的、感受的、经过长期消磨而仍然留在心底的悲哀,充分地显示出来了。心中如有所失,要想抓住一点什么,结果却什么也得不到,所得到的,仍然只是空虚,这才如梦初醒,感到“冷冷清清”。四字既明指环境,也暗指心情,或者说,由环境而感染到心情,由外而内。接着“凄凄惨惨戚戚”,则纯属内心感觉的描绘。“凄凄”一叠,是外之环境与内之心灵相连接的关键,承上启下。在语言习惯上,凄可与冷、清相结合,也可以与惨、戚相结合,从而构成凄冷、凄清、凄惨、凄戚诸词,所以用“凄凄”作为由“冷冷清清”之环境描写过渡到“惨惨戚戚”之心灵描写的媒介,就十分恰当。由此可见,这三句十四字,实分三层,由浅入深,文情并茂。
“乍暖”两句,本应说由于环境不佳,心情很坏,身体也就觉得难以适应。然而这里不说境之冷清,心之惨戚,而独归之于天气之“乍暖还寒”。“三杯”两句,本应说借酒浇愁,而愁仍难遣。然而这里也不说明此意,而但言淡酒不足以敌急风。在用意上是含蓄,在行文上是腾挪,而其实仍是上文十四叠字的延伸,所谓情在词外。
“雁过也”三句,将上文含情未说之事,略加点明。正是在这个时候,一群征雁,掠过高空。在急风、淡酒、愁绪难消的情景中,它们的蓦然闯入,便打破了当前的孤零死寂,使人不无空谷足音之感,但这感,却不是喜,而是“伤心”。因为雁到秋天,由北而南,作者也是北人,避难南下,似乎是“旧时相识”,因而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了。《漱玉词》写雁的有多处,以此与她早年所写《一剪梅》中的“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以及南渡前所写《念奴娇》中的“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对照,可以看出,这两首虽也充满离愁,但那离愁中却是含有甜蜜的回忆和相逢的希望的,而本词则表现了一种绝望,一种极度的伤心。
过片直承上来,仰望则见辽天过雁,俯视则满地残花。菊花虽然曾经开得极其茂盛,甚至在枝头堆积起来,然而现在又却已经憔悴了。在往年,一定是要在它盛开的时候,摘来戴在头上的,而现在,又谁有这种兴会呢?
急风欺人,淡酒无用,雁逢旧识,菊惹新愁,所感所闻所见,无往而非使人伤心之事,坐在窗户前面,简直觉得时间这个东西,实在坚固,难以磨损它了。彭孙《金粟词话》云:“李易安‘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皆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词意并工,闺情绝调。”所论极是。这个“黑”字,是个险韵,极其难押,而这里却押得既稳妥,又自然。在整个宋词中,恐怕只有辛弃疾《贺新郎》中的“马上琵琶关塞黑”一句,可以与之比美。
“梧桐”两句是说,即使挨到黄昏,秋雨梧桐,也只有更添愁思,暗用白居易《长恨歌》“秋雨梧桐叶落时”意。“细雨”的“点点滴滴”,正是只有在极其寂静的环境中“守着窗儿”才能听到的一种微弱而又凄凉的声音;而对于一个伤心的人来说,则它们不但滴向耳里,而且滴向心头。整个黄昏,就是这么点点滴滴,什么时候才得完结呢?还要多久才能滴到天黑呢?天黑以后,不还是这么滴下去吗?这就逼出结句来:这许多情况,难道是“一个愁字”能够包括得了的?(“这次第”犹言这种情况,或这般光景,宋人口语。)文外有多少难言之隐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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