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静候水面(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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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见过刘祭酒,种司业。”

“嗯?”

这从后上来的正是祭酒刘岐和司业种师道,两人在行至山脚后便弃了马车步行,也算是应和一下今日的登高,不过毕竟是上了年岁,行不过一里,这位祭酒大人就小喘着擦汗了,他笑着拿种师道的体魄开涮,也就这时,旁边忽然乍起一声问候,他一怔,不过旋即就回过神来。

肯定是太学生了。

遗憾的是他对面前之人并无印象,见对方恭敬,所以他也得端起老师的架子勉励两番,双方看似愉快的一番交谈,实际而言却干瘪的没有一丝营养,很快,就此作了别,陈东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刘岐和种师道相和而去,脸上,静默的没有半点色彩。

旁边的女子挽起他臂弯,轻轻的将脸贴了上去。

……

……

夷山,位在汴京内城东北角,景明坊之后,是城内仅有的两座丘陵山之一,由于京里一直有流言说朝廷要将两座丘陵修成皇家园林,所以这块寻常少有人及的地头也多了不少游人。与车马甚嚣城郭大街相比,这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地带确实显得清幽许多,前脚刚落在夷山的草皮上,就能听到迁徙的候鸟飞过头顶,留下一片蔚蓝的晴空,再往深走,更是不少见一些角羊狡兔躲窜在灌丛林木里,好在这汴京人文风气尤甚,也没有太多因生计而从事猎行的人。所以那些在湖潭饮水的麋鹿是很少担心丛林里会有冷箭放出来。

一切,都是像那天上躺着的云朵,安安静静的漂流。只是在今天,这片安宁的城中绿洲不得不迎来一年中最喧嚣的一天。城内登高的百姓三五成群的上来,言笑嘻闹,而山脚下就更是热闹。

文会会场陆陆续续的官员大儒进来,过不久,便把这片山野粉饰成了高门府第的模样,受邀的名士纷纷上前与苏轼交话。也有将自家爱子带出来与众见面,说着要苏轼提点之类的话,看是热枕和亲密。只是论及政事时,就都换了谨慎的推诿了。

“老学士年事已高,本该颐养天年才是,如今却还要为国事操忧。着实是让我等惭愧。”

“一朝为臣。自当终生尽义,老朽若能以残贱之躯成萤火之效,亦可无憾九泉。”

他们呵呵赔笑,有些尴尬,却不会多言,找个推词就随那些青衣女婢入席就座了,这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好笑,不过也不会真因此而生出什么轻视的想法。比如这东南宴棚里坐着的向府一众就是这样。

他们作为京里手掌实权的皇亲国戚,这等大事自不会错过。虽然向宗回没来,但次子向鞅及其妻氏的亲临也足以显对此的重视了。

甄氏今天穿了身撒花的织锦蒂莲礼服,款款衫袖下,露出来双脂白凝玉般的纤手,她将玉镯子拢上些,使得可以更舒服的给幼子喂糕点。

“唔唔”的,幼子向暄捧着香软可口的重阳糕在吃。

甄氏抚着他的小毡帽微笑,不过很快又回到了和丈夫的话题中。

“夫君,进来那是蔡卞之女,她近来在京走动频繁,所以多有脸熟,既然今天来了,那旁边应该就是蔡卞了。”

“哦?蔡卞蔡元度,确实是宰辅仪度~~”

他们所处位置可以很容易的观察到门口情形,所以对今日到场的官僚是一清二楚,他们交谈着,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在消磨时间,但对眼下的向家来说,却有着实际且极为重要的意义。向太后驾薨,也就宣告了向府外戚之首的地位一去不返,所以出于延续家族兴旺的考虑,他们也必须注重经营人脉了。

“蔡卞虽然被赦,但却没有复起迹象,反倒是蔡京交好曾布入了三省,如今其或可借京力回位执政,夫君若有大志,不妨就其蛰伏期间示好。”

向鞅听着,呷了口菊酒,望着门口正与苏轼相谈言欢的蔡卞,许久,摇了摇头,“未必。”、“卞与京不同,他自诩清高,又与京政见相左,若是蔡京稳居三省,怕是要避口舌之风而拒不征诏。”

甄氏蹙了蹙眉,并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屏气凝神的观察着来往的一个个朝廷大员,这边刚过去蔡卞父女,紧接着就是几个国子监的掌事,而后是御史台的陈师锡,教坊丁仙现一家、驸马都尉王诜,起居舍人谢文瓘,礼部赵挺之父子,吏部的陆佃等等,就连刘拯和中丞丰稷也来了,官员派系之多,品轶之杂,可谓本朝首见。

“娘,你看你看!先生也来了!”

小家伙眼尖,瞧见了苏进从牌楼处进来,虽说两者师生情分不长,但感情却不差,他眼里正冒着希冀,不过他爹娘就不是这神色了。

向鞅皱着眉头,甄氏也是拧起眉宇,她转头瞄一眼丈夫,而后又看向与苏进一道进来的老者。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一幕是看在许多人眼里的,西棚席上的种师道也是见此缓下了语势,好友刘岐顺着他视线过去,见着苏进两人正和苏轼在会场入口处闲话,还有说有笑的。

他眯起了眼睛,“看来那苏仲耕与蔡京确实交往匪浅。”他这么句抛给身边,但身边并没接话,只是有些踟蹰的疑虑在脸上。

稍远的幡杆处,婢从忙碌上宴,作为文会半个承办的李家也开始入席,李格非与任伯雨、郑居中几个同僚攀谈,大袖挥洒间,气氛浓和,王素卿作为妻室也是端庄得体的帮着分担话题,可就这时,她脸上的笑意收了一收。

“小娘子身子不适吗?”小婢花细扶着李清照入席,见着李清照面色有些差。便是问了声。

“没了,只是昨晚落枕,有些缺觉罢了。”她眼睛直望向场内的。见着那青袍书生正与苏轼相谈甚谐,眉间噙起了淡淡的笑意。

这小动作自是瞒不过王素卿的眼睛,她收了笑脸,正准备敲打一下时,外头忽然的惊讶声打断了她。

“安安妹妹?”

李清照讶然下,笑了一声,“是薇姐啊。”

来人正是蔡卞长女蔡薇。她往这过来时正巧瞥到李清照,自是提着裙裾过来叙话,其父蔡卞在后头颔首抚髯。多瞧了眼李清照后就上去与李格非几个老儒攀谈,一时间气氛热了起来,王素卿也只能暂时收起了敲打女儿的心思。

……

等所有与会者都安坐完毕时,这日头也斜斜地坠向西山。虽然还没到正点黄昏。但几个缚彩梁棚里已经开始上挂菩提叶形灯,摇曳的流苏宝带卷起菊酒香气,与烛光融合在一起,编织出令人陶醉的氛围。

席间宾客交谈短议,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联络感情,或是提前探探口风,不过这嘈杂的场面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都停下来听苏轼浑厚清晰的开场白。

“今日虽是借了佳节之势。但能有如此同僚学士光临,还是大出老朽所望。在场诸位都知老朽新归不久,这贬黜之臣素不受人见,可今日场景,老朽如何都是感激在心的,有生之年能得一善终,夙愿足以,在此,老朽敬上诸位一杯……”

秋风卷起他袍角,猎猎的在响,把他孤老的身影衬托的更清晰了,底下也是回敬着言重,表情大多如一,以苏轼如今的年事以及政治地位,底下卖他这面子也很正常,不过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就另说了。

苏进笑抿了口酒,这新酿的菊酒甘醇清香,如何也是喝不醉人的。

与他并案而坐的蔡京笑他一眼。他今天没和三省翰林的那些老学究一道坐东廊棚,所以就能以一种更为放松的心态去看待这场宴会。

“可是觉得人生如戏。”

他看向苏进,今日两人就是走个过场,所以调侃起话来就没这么多顾忌。诚然,苏进也没有否认的意思,不过却是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目光飘忽在苏轼及其身后那一票人身上。

作为主办的苏家人坐于正南廊棚镇场,有幡子竖在前,里头人不多,但都是上得了台面的标致人物,他们正襟危坐着听话,神色坚毅,不过几个小辈却把目光移向许多处地方,倒非家风松弛,而是场中有太多敬仰的大家学士值得他们侧目。

“看什么呢?”苏迈问向身边心神不宁的次子,但并没回头去看他。

苏符赶紧收了在李家人处的目光,“没,只是昨晚失觉,精神些许困顿而已。”

苏迈面色如水,平视着底下攒动的文人簪髻,那修整儒雅的长髯因说话而牵动起来,“大丈夫志在四海,心在社稷,岂可因此等私情而狭顾恍失,你可明白?”

苏符脸红了个惭愧,憋了句谨遵教诲后就如何也说不出话了,没有什么比当面被父亲揭穿心思更尴尬了,好在苏迈没有过分责备的意思,甚至这接下来的话里还有些别样的暗示。

“你李叔父的女儿性情甚高,实难为常女相视,京中早前就有多番士族接触,但俱是碰壁而归,如今我苏家不比往前,家中予你支持势必有限,所以今后如何还得看自己把握……”他顿了顿,“我有听说那女娃与一品斋的苏氏相交颇深,具体如何,应该不用我这做父亲教了吧。”

苏符顺着父亲的话望过去,见着那比自己大不出几岁的书生正与文坛大儒蔡京说话,那言谈行止的侧面完全看不到所谓的书生意气,他当然听说过苏进,对于这商户出身的民家子弟能在半年内闯出如此名声,不钦佩是不可能,但也正是这种钦佩才让他握着杯子的手指逐渐泛白。

……

苏轼的开场冗长且煽情,但终归是有些真情实意的,所以底下还是仔细听完,只是诧异苏轼没有当即搬出家国大义来,这倒让许多老头好奇苏轼的后手了。

“呵,还是这个老样子。”资政殿大学士黄履抚着长髯在笑。身边的范纯仁放下酒盏子,有些皱眉,每个人想的终归有些差异。

而这时。开场的笙歌燕舞已准备就绪,琴女技师们奏响百乐,瞬间,清沥的丝竹声像片羽一般荡漾开来,那深受京中歌姬妒忌的封宜奴这时顶着无数上流的目光上场,她把琴抱在怀里,很紧。甚至都贴在了胸口,不梳髻的发云直披下肩,与那白皙的美人锁骨相映成形。这份打扮,把女子的柔弱更勾芡了两分。

“封宜奴见过老学士,见过诸位大家。”

她挽着裙花拜了一礼,这时有风东来。将山里轻盈的黄花瓣儿带了进来。美美地落在她周身,打在她发梢,两边那些纸醉金迷的官衙内看着好,还鼓动起了细微的喝彩,年长些的,不谙风情的老头也会问上两句来历。

“撷芳楼的新行首?”,“哦……”

“自从潘楼那花魁退了后,这京里头的女伶就属她红了。你不是听过她那虞美人么,怎么还忘了。”

……

小小的两句议论。对于一个伶人来说也委实不易,李清照和蔡薇俩姐妹此刻也在看那白莲花般的女子:可真是会打扮的水灵儿。

她们相视一笑下,场中的丝竹声开始渐隐下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有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歌声空灵富有仙气,在人的心田里都能洒下甘甜,在今日的宴会上,确实没有比用苏轼的名词开场更有味道了,待得一曲终了,还有些人在沉吟着字句间的起承转合,看是风雅的仪度。

“苏老故词如今听来依旧风韵有致,只是憾于不应今景,难引共鸣,莫不如现作一阙,让这位封姑娘嘌唱可好?”

“苏学士大词乃我大宋一绝,今日重阳佳节岂可不做上一阕?”

既是文会为名,那吟诗弄词自是免不了的,不过这回,这位苏大词人却难得的以老推脱,倒是让人扫了兴致,不过苏轼不出,正好给了其他人出风头的机会。

“来来来,诸位谦让,那就让徐某先抛砖引玉。”少府监丞徐邢当先排席出来,他年不过三旬,在文人圈里算得上是少壮派,所以不用顾忌太多,旁边供奉酒食的女婢掩着嘴偷笑,但等这位冒失的监丞诵出头句后,所有人都诧异的收起了笑。

“兰佩秋风冷,茱囊晓露新。多情多感怯芳辰。强折黄花来照、碧粼粼……”

“是南柯子。”有人立马就辨出了词牌。

“落帽参军醉,空樽靖节贫。世间那复有斯人。目送归鸿西去、一伤神。”

声罢,词结。

不错啊。

已经有反应过来的,而后就开始捧了,一来二去的,这文会算是真个开场了,不断有人起来应和词阙,多是赞颂重阳和国政的,虽然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但也是一场丰富的视听飨宴了,等到酒酣意恬时,更多的就是打趣与调侃了,像陈师道这太学讲读也被赶鸭子上架了回。

“陈博士诗学老杜,乃我宋诗之冠,遥想昔年您徐州任教时就有重九格律诗出,可是大兴了我宋诗面貌,今日既又遇佳节,岂可无端错过了。”

“来一首来一首~~”不断有人起哄。

不过以陈师道这老脸皮来说,是不会被人捧两句就飘飘然的,他反而把苏符推了出来。

“诸位勿急,今日既是苏老举会,那苏家子弟代苏老吟词方是正理,以我看,既然适才那位封姑娘唱了水调歌头,那这苏四少爷可是该现填阙水调歌头啊?”

“有理有理,该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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