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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齐云听妈妈念过《赞花词》,里面说“五月栀子头上戴,六月玫瑰醉花颜……”这才刚到五月,学校旁的小街小巷都被小贩们一车一车的鲜花束挤满,连空气都是甜丝丝的,雪白馥郁的栀子,甜美醉人的茉莉,最迷人的无疑当属火红娇媚的玫瑰了,价格也从情人节时的“天价”一落千丈,已到了非常平易近人的地步。也正因为如此,花朵开始大量成为学校里的男生们向心爱的女生表达爱意的媒介,天天都有女生捧着娇艳的玫瑰,雪白的百合,或者其它什么叫不上名目的鲜花,从学校宿舍走廊狭长的一头,娉娉婷婷地走过,浓香醉人,走过去很久之后还余韵悠长。

齐云其实也没有多喜欢花,家里老妈伺弄了几盆花草,有时让她帮忙浇浇水她还嫌累,更何况她也觉得,鲜花好端端地开在枝头,却给生生地切下来,虽然被精美的包装纸包裹着,可是很快就会枯萎,然后就会被万千宠爱着捧它回来的那双纤手扔出门外,彻底沧为一堆有机垃圾。

这一过程不但称不上美,还有些不人道。齐云打心眼里是不赞同的。可谁让女人天生就是虚荣的动物?齐云看着同宿舍楼的那些女生们一个个手捧鲜花回来,就算是本来模样不怎么样的,都被这鲜花以及鲜花所代表的爱情衬托得眼睛明亮、笑容喜盈盈的醉人。鲜花虽然没有什么稀罕,可惜爱情这东西摸不见看不着,而鲜花正好是将这虚空的东西固化了——总而言之,齐云承认自己有点羡慕。

尤其是卓美,一束接着一束的玫瑰捧进宿舍,香味薰得齐云晚上睡不着。苏凯师兄大概是心知大一师妹本来就是全校各年级师兄的兵家必争之地,更何况以卓美的姿色和活跃性格,也不可能是乏人问津的主儿。于是一发动攻势就来势汹汹,玫瑰有时送99朵;有时扎成个漂亮的心形花球;最“出血”的一次还是送了一束11朵法国进口的正宗“蓝色妖姬”,上面还酒着金粉,样子颇为俗艳,可因为价格昂贵,却成为全楼女生争相一睹尊容的宝贝。这下就连齐云这种不甚敏感的人也禁不住心里暗羡,也许苏凯师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借这些八卦小女生们的口,向其他男生宣告卓美已经名花有主,而且是个体贴又多金的“主”,让别人只有望洋兴叹、徒呼荷荷的份。

齐云也是女生,何尝不希望陆忧能送她一次玫瑰?就最普通的红玫瑰,三块钱一支的就很好,都说玫瑰是爱情的象征,齐云也希望自己男友能对她“象征”一回。

可不管她明里暗里怎么旁敲侧击,一直到让她都为自己的露骨而感到些许脸红,陆忧却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反正从来不接话茬,真让齐云暗自纳罕这家伙的心是什么做的,难道就是传说中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铜豌豆?

当有一次卓美扭着杨柳细腰,抱着一束33朵的紫玫瑰,招摇地从校园中穿行而过时,正好碰上了齐云跟在抱着书本的陆忧身后,两人一同去图书馆自习。齐云看到花眼睛一亮,激动地跑上前去,夸张地又是抚摸,又是惊叹。

齐云问:“这花是玫瑰吗?怎么是紫色的呀?”

卓美瞟了一眼陆忧,后者端端正正地抱着书,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卓美说:“这就是紫玫瑰,花语是‘你是我最珍贵最独特的爱’。”

“太美了!”

齐云满脸羡慕,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玫瑰娇嫩的花瓣,那仿佛丝绒般的良好触感,让她不忍移开手指。

卓美热情洋溢地介绍道:“33朵,意思是爱你三生三世。”

“嗤。”

正说得热络的两个女生,仿佛听到一声极不明显的嗤笑声。听到这个声音后齐云脸红了,卓美则自动带着“你谁啊没事笑哪门子笑啊”的表情,直接将脸对准了发声源:陆忧的脸。

陆忧默默侧过脸,回避卓美的目光。可卓美却明显不甘如此便偃旗息鼓,她轻咳一声,有一种似乎饶有兴趣的声音对陆忧说:

“陆忧啊,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也对我们的大美女齐云表示表示啊?女人嘛,就是用来疼的。”

陆忧并没有被卓美的气焰压倒,他低头轻轻说:

“表示也不一定非要用随时会枯萎的花来表示吧?更何况‘最珍贵最独特的爱’这话本身就有问题,难道是说送花人还有其它很多不珍贵、不独特的爱吗?”

齐云想了一下,觉得陆忧说的也有理,不由抿着嘴唇忍笑。可卓美却明显动了气,娇喝一声:“你说不用花表示也行!但总不能两手空空、光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算表示了吧?这样的话一天能表示几千万次,有什么稀奇?”

陆忧的目光也不示弱,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清楚楚:“如果把感情就等同于物质,那岂不是正好应了古人那句话——‘女人如衣服’?”

卓美气得不轻,瞪视着陆忧想看就要发作,但大概是想了想陆忧身边还站着齐云,投鼠忌器,于是气哼哼地斜了齐云一眼,转头就走。

卓美的高跟鞋把学校的柏油地踩得咚咚响,齐云下意识地追了几步,追不上,转过身去埋怨陆忧:“你都说些什么呀?”

陆忧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我说的有错吗?把感情等同于物质,也就是把自己也贬低为物质属性,既然是物质属性的女人,又怎么不是和衣服一样?”

说完,竟然也抱着书本绝尘而去,只剩下齐云留在原地气得跺脚。齐云也不知今天她的八字是同哪一位神仙犯冲,竟然如此流年不利。

当晚齐云故意在校园外面小夜市上面转了一会儿,尝了几样小吃,才以慢吞吞的龟速回到宿舍,她心知今天卓美气得不轻,故意想用拖延时间的方法,让她冷静冷静,也以免回到宿舍卓美将一腔怒火尽数倾泻到自己身上。

可饶是如此,齐云回到宿舍时卓美的气劲儿也还没过,齐云进了屋,卓美先是装着浑然未觉,过了一会儿,翻出一件小内衣扔进小脸盆里,摇曳生姿地扭着腰去水房洗衣服了。

齐云哪敢怠慢,连忙也扯过一条毛巾放进盆里做掩护,狗腿地跟了出去。

一进水房,只见卓美将龙头拧得最大,满盆流珠碎玉乱溅。齐云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拧住了龙头,一边笑道:“学校的水不花钱还是怎么的?瞧你开得这么大,就像要洗涤什么滔天罪恶似的。”

说完对着卓美露齿一笑。卓美却不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大声对齐云吼道:

“就算姐是衣服,也是他穿不起的品牌!”

“嘘!”齐云赶紧伸手捂住了好朋友的嘴,“嘘,小声点儿!您大美女自然是名牌,是大大的名牌,您这牌子一亮出去,就连巴黎的老佛爷都得下课!”

卓美瞅了齐云一眼,她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自己的小男友的样子,让卓美怒其不争。卓美使劲地戳了一下这小妮子的额头:

“你呀,你就铁了心倒贴吧!你倒是纡尊屈贵,可要当心别人是不是别有用心!你在这里委屈自己,可委屈得多了,别人只会当是理所应当,你以为天下人都懂得知恩图报?嘁!姐姐我就用丰富的经验提醒你:这世上最卑贱不过感情,最凉薄的不过人心!”

齐云沉默地听着卓美的数落,她现在只求卓美消气就好。然而当天晚上,当她一个人躺在黑暗中的时候,内心也不是没有委屈的。虽然她绝对相信陆忧对她谈不到什么别有用心,虽然她可以选择相信陆忧、不为大家的风言风语所动,可是陆忧给她的爱,绝对不同于她给陆忧的那种旗帜鲜明、火辣辣热烈的爱,尽管齐云装作那么不在乎,可是……一朵3元钱的玫瑰,真的就有什么难么?

齐云不知道的是,夜的另一个角落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失眠。

陆忧绝不是没有爱过她。只是他除了爱她,还有太多的记挂、太多的禁忌、太多的牵绊。所以无论他有多爱,总忍不住犹豫迟疑,而更像一只没有嘴的茶壶,终是无法将怀里的爱倾倒出去。

在一起的时候,陆忧总是一再地喝令齐云好好读书,等把齐云一颗好动的心真正捺到书本里的之后,陆忧自己却会走神,却会静静地抬起头,悄悄地注视着心上的女孩。她的面容细嫩,白皙的手背皮肤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这个一看就出身于良好家境的城里女孩,和陆忧在以往的生活经历中所遇到的那些饱经风霜、吃苦耐劳农村女性明显不同,这种不同让陆忧心中没来由地就是一阵慌乱。即使从来没有过感情经历的他,也知道这种女孩子是需要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他如果爱她,就必须给她好的生活。

可是怎么才能给她好的生活?陆忧自己对“好生活”的理解,甚至都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他能做的惟有更加努力,并不由衷地相信着:自己在功课方面的努力,未来有一天会给他和她的将来铺出一条路。为此,他比以往更加焦虑。尤其是决定在本年度报考英语六级考试之后,他经常为了筹划这次考试而挑灯夜读。他这种跳农门的学子,英语水平自然称不上上佳,虽然上了大学后他刻苦弥补,又因为敏而好学受到外教们的格外眷顾,但注重语法和基本功的六级考试,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场硬仗,为此他有一时间就钻进语音教室,忘记了枯坐在食堂里等着他一起吃饭的齐云而不自知。

而从齐云那一方来说,看到的现象却是陆忧不仅拒绝送给她代表爱情的娇艳花朵,而且在那之后既不内疚,也不对她做更多的迁就,相反却表现得越来越疏离。她和他约好在食堂吃饭,却常常等不到他,或是她坐等了半小时,打好的饭菜都冷了他才匆匆赶到;她约他出去玩,他总是以没时间来拒绝她;就连她和他一起上自习,他也渐渐地开始嫌她烦,嫌她在一旁看书听音乐吃零食打扰到他,而把她赶到其它教室里去“自由活动”。

齐云感到无比的委屈和愤懑,从小到大又何尝有人这样地对待过她?每次她忍不住发起脾气来、甚至有几次气急叫着要分手,陆忧又会诚恳地道歉,而且齐云从陆忧脸上无辜的表情来看,他对自己的忽视并不是成心的。每念及此,齐云又会原谅他。想到他和自己不一样,既要读好本专业的课,又要给苏教授当助手和修习法学院的课,还要补习从中学起落下的英语,有时还会客串一把出门打打零工,这一切加起来,负担委实重了点,他压力大也是在所难免的,做为女朋友的她,似乎应该多鼓励他、支持他,不要斤斤计较。

每次齐云都一边被他气得流泪、在心头的阴雨连天里发誓再也不要理这个人了,一边却在心里悄悄地为他撑起一把伞,为他找借口,告诉自己并不是真的他的生活中有事比自己更重要,而是那些事都是在现阶段他必须完成、必须做好的事,而自己和他,还要共度很漫长的时光……或许就是一辈子。想到自己或许会和陆忧在一起守一辈子,一直到双方都白发苍苍,牙齿都掉光了,走路摇摇晃晃了还在一起,齐云就觉得既好笑,又有点眼眶热热的感动。她想,到那个时候,她一定好好地报复他,把他当成仆人一样使唤,一雪今日被他轻慢忽略的“耻辱”。

考六级那一天在年末,是齐云他们升上大二以来,冬天最冷的一天,小雪花迫不及待地从天顶打着旋儿飞舞下来。齐云本来自恃英语水平不错,因为大叔自小很重视给她语言环境的熏陶和训练,从初中起就托在外院教书的同学给齐云安排英国留学生每周两次对齐云进行“一帮一一对红”活动,如此中学6年虽然是换了几个留学生,这种学习却从不曾间断,齐云连英语俚语俏皮话都说得头头是道,四级也是轻松拿下,不过因为对语法的轻慢,分数却算不得太高。这次考六级,齐云憋着劲要让陆忧对她刮目相看,于是一个人闷在图书馆里恶补了将近一个月的语法,连和陆忧的见面都能免则免了。

人的时间用在哪里是看得出来的。到六级考试的试卷一发下来,齐云不禁大为喜悦,心头嘿嘿地连笑了数声。她像杀进一片桃林的小猴似的,左撷右摘,很快便把一张试卷答得七七八八。本来早可交卷离场,可她又想起陆忧平时要她细致踏实些的训诫,加之又想考个好分数好在陆忧面前扬眉吐气,这才耐着性子将卷子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务必不犯一个拼写的低级错误,也不手误答错一道题,一直磨蹭到收卷铃快响起,才躇踌满志地交了试卷。

她抱着一沓书,站在教室与宿舍之间必经的一个路口等着陆忧交卷出来。因为陆忧一向怕老师同学说三道四,所以齐云也不敢站在离他考试的教室太近的地方。而且以她对陆忧的了解,陆忧对于这种还算重大的考试一定不会提前交卷,他势必会郑重其事地盼望着在最后一秒能抠出一分两分回来,给他成绩优异的履历表上再增添一朵小红花。所以齐云就抱着书等,雪花儿飘得急,她指尖都冻麻了,可是左等右等他一直也不出现。一直到六级考试正式结束,齐云顾不得矜持,一把揪住和陆忧同一考场的卓美:“陆忧呢?”

“陆忧?”卓美一挑眉,“他一早就交卷出去了,就留你这个傻子像望夫石似的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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