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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亲叮嘱的话叮嘱到一半,看着儿子这副乖巧模样,心里酸痛得厉害。

现在他们夫妻都活着,也还能养得活他,但日后,日后他们老两口都不在了,这孩子......

老父亲抬手,用冷寒的手背抹了抹眼泪。

那儿子看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看着就更乖巧了几分。

老父亲才抹去眼泪,就又看见他儿子的模样,眼中忍不住又起了泪光。

那儿子心里难受,又不明白,便只能还像先前那样,伸手没轻没重地在老父亲脑袋上拍了又拍。

净涪佛身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对父子与旁人殊为不同的交流方式。

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前世今生的两个父亲。

想起他们,饶是身在童真心住境界心绪波动较之往常更加明显和频繁的净涪佛身,心底也还是如其他时候一样的平静无波。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有一个真能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

得到了,是福分;得不得,那也没如何。

毕竟人生走过来,总还得自己去面对那些路途上的风雨。不论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总都得面对。

而且......

虽然两辈子,两对父母,他只有一个母亲真正待他好,恨不能色色替他想得周全,护他一辈子。但,也是还有一个母亲的不是?

有一个,便已经足够了。

净涪佛身在顷刻间共享了本尊的视觉,看见正站在他前方一件件给他递僧衣僧袍僧靴的沈安茹。

净涪本尊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却没说什么。

净涪佛身倒是没避忌,他直接在识海世界与本尊说话道,‘我现在正在准备收取第十二片贝叶。’

这既是废话也不是废话。

说是废话,自然是因为他们三身一体,净涪佛身那边的情况他既没有特意阻拦,自然就会被本尊一眼看个明白。

说不是废话,也是因为净涪本尊明白佛身话里的意思,以及这一会儿在佛身心中升腾而起的思绪。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就只是放任着佛身动作。

佛身其实也真没想在本尊这边多待,他只是......

在那顷刻间,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份思念而已。

他借着本尊的视觉,静静地看了沈安茹一小会儿。

沈安茹心有所感,忽然转了头回来,看着安静坐在对面的净涪本尊。

她有点愣,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笑着放下了手上的衣袍,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是不是......太多了点?”

净涪本尊和佛身同时摇了摇头,面上表情、眼中光芒,也都还是让沈安茹安心的柔和。

沈安茹笑了笑,也不说信还是不信,又自低着头去另捧了一叠衣袍过来。

佛身与净涪本尊一道,看着沈安茹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然而,也只是看得一阵,他便收回了目光,仍自看着他面前的这一对父子。

老父亲这会儿已经安抚好了儿子,正转了身体回来,还待要和净涪佛身说话。

见得面前的年轻僧人目光望来,老父亲顿了一顿,还将他先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净涪佛身认真听完,也还是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那牵连着他们父子的那一根灰朴麻绳。

老父亲顺着净涪佛身的手指看去,看见这一根绳子,以为净涪佛身是在问他们父子中间为什么要用这样一条绳子牵着。

老父亲显得有些难过又无奈,他看了看净涪佛身,嗫喏着答道:“是因为......因为我儿子他......”

虽然是事实,但要让一个父亲对外人说起自己儿子的问题,也还是很为难他。

但还没等他说完,净涪佛身就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他继续解释这个问题,老父亲也就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就又为难地看了看净涪佛身,希望净涪佛身能够开口直接跟他说话,他......他猜不懂。

不过老父亲看不懂猜不明白净涪佛身的意思,他身边的儿子却没有半点为难。

他看了看净涪佛身,又看了看他老父亲,再转回头看净涪佛身,又再转眼去看他老父亲。

这样几番转悠过后,他忽然抬手一拉手腕上系着的那一端麻绳子,将它愣愣举着递到了净涪佛身眼皮子底下。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伸手将那儿子的手往下压了压。

老父亲还没见过自己儿子这样扯手上的绳子,一时又呆住了。

其实也真不怪他,虽然他这儿子不怎么喜欢手上的绳子,但在他和他娘跟他说过几遍之后,他就再没像开始时候那样折腾绳子了。

也是因为他对绳子态度的变化,他们老两口才舍得将开始时候用的布绳换成现在的麻绳。

净涪佛身将那儿子的手往下压了一压后,手腕便就一翻,将被递送到他手上的那根麻绳子拿在手里。

他没有用力,但那儿子在他拉住绳子的时候,就用另一只手去解系在他手上的绳子了。

老父亲才刚刚回神,又因儿子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的灵敏动作看愣神了。

“儿......儿子你......”

那儿子咧着嘴冲他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放慢。

他的笑容其实还透着他常有的傻气,但老父亲竟硬生生从他的这个笑容里看见了他早早不见了的机灵。

老父亲的眼一下子就红了。

他的儿子啊,他五六岁时候还很机灵很活泼的儿子啊,他因为一场高热就痴傻了的儿子啊......

他儿子啊!!!

老父亲红着眼站在原地,没想阻止,但也没记起要帮忙。

可即便是这样,他那儿子还是在折腾一小会儿后顺利地将出门时候他娘仔细地系在他手上的麻绳子给解了下来。

解完了他自己的那一端,他见他老父亲没有动作,便又伸手过来去解系在他老父亲手上的那一端。

老父亲眨了眨眼睛,咧着嘴,没帮他,只将自己的手腕往他儿子的方向递了递。

也不知是他儿子这个时候格外灵醒还是别的什么,当他的手指伸向他父亲,去解他父亲手腕上系着的那段麻绳子的时候,他的动作没有像他以往任何时候那样的没轻没重,反而放慢放缓了动作。

因为他放慢放缓了动作,所以他花费在绳索这一端上的时间就多了不少。以他方才给自己解绳子的那般急切来说,这时候的他似乎又大不相同。

温柔了很多。

拿着绳子的净涪佛身站在一边,没说话,但眼底的笑意却微不可察地深了些许。

解完了绳子之后,那儿子想要将绳子捧到净涪佛身面前,但他一拉,竟没拉动。

他加了力气,还没拉动,再加力气,依旧没拉动。

如此三番之后,他终于想起了什么,视线顺着麻绳子攀沿。

麻绳子垂落,他目光也向下,麻绳子往上,他目光也往上,转过一圈之后,他才看见了那被人拿在手里的那一截绳子。

他看见了那只手,还没醒过神来,又顺着那只手往上。

一直到他看见了那双眼睛,他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将手上拿着的麻绳子往旁边一扔,然后向着净涪佛身晃了晃他张得大大的手,像是要跟净涪佛身证明,他没有想要跟他抢绳子的意思。

净涪佛身笑着点了点头,手中虽然还拿着那截绳子,但还是合掌,微微弯了弯身。

那儿子见他没在意,又咧着嘴笑了,却再一次将身体凑过去,用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才刚抬眼,便望入了这个壮年孩子的眼底,他愣了一愣。

不是因为这人凑得太近让净涪佛身觉得不舒服,而是因为,他在这一双还带着孩子气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痛苦又无力的灵魂。

他的痛苦无力,为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境遇,而是为他自己几十年如一日地拖累着他的老父老娘。

他是爹娘的儿子,独子。可明明已经长大成人的他却无法担起奉养爹娘的责任,还得让他们为他日夜奔波操劳......

那个灵魂此刻正在向他求救,像是知道,这就是他一辈子难得的转机。

净涪佛身到底也是净涪,他不过眨了眨眼睛,便抹去了那点愣怔。

小小地往后退出一点后,净涪佛身对着面前的两个人点点头,然后便将视线压落,看着他手掌里拿着的那一根灰扑扑的麻绳子。

他目光落下的那一刻,一道浅淡的金色光芒升起,将那一根足有四丈长的麻绳子罩定。

不论是老父亲还是壮年孩子,不论他们这会儿的神智到底是明白还是混沌,在金色光芒升起的那一刻,他们都禁不住转眼看了过去。

哪怕是他们这样的肉眼凡胎,也能看见有一段麻绳从整个麻绳里散了出来,然后就是一条麻线,再然后就是一根丝线......

大半段麻绳落在了地上,然后就是一大摞麻线,直到那个年轻僧人手上只剩下最后的一根丝线,这一番变化才算是停止。

不,还没有。

还没等旁观的老父亲和壮年孩子吐出那一口憋闷在胸腔里的气,就见那一根仅剩下的丝线在那金色光芒中拖拽变形,最后成了一片雪白雪白的纸。

待到纸片成形,老父亲禁不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净涪佛身伸手,将那片空白贝叶拿在手中。

得到新的一片贝叶之后,净涪佛身没急着探看里头的记载的经文,而是抬起了眼睑,再度看向了那边厢木愣愣站着的父子俩。

就在这年轻僧人目光转来的那一刻,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的什么的老父亲抬手一拽他身边的孩子,“噗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虽然净涪佛身给他们挡了风,保了暖,但这地还是冷硬的,跪下去十分不舒服,尤其是这老父亲带着他儿子跪下去的时候半点都没有省力。

痛是真的痛,不过这会儿那老父亲完全没在意这点痛,他一把揽过旁边也被自己拽着跪下来的儿子,带着他向面前的年轻僧人磕头。

“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

就像是他们跪下去时候的那样,他们磕头的力气也没省,那声响传出去,连原本没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了。

见得是这对父子,旁边的人就先叹了一声。再看得他们的动静,又看见站在他们面前的净涪佛身,这些人虽然没弄明白前因后果,但也猜得几分。

他们各自叹了一口气,或是摇头转了头回去重新做他们自己的事情,或是停在原地,就看着他们这边,看戏一样等待着后续发展。

净涪佛身弯下身去,一手一个将两人扶起来。

那老父亲还想跪,还想求,但净涪佛身的手一拉他,他就跪不住了,只能站直身体。

可即便如此,他口中还是不停地道:“求求您,求求您......”

求什么也不说,但只说求。

若只听这话,只看这情况,旁人怕能误会这老人以求恳为名行逼迫之实,非逼着净涪佛身帮忙。但若是他们看见这老人、这壮年孩子的眼睛,他们也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两人的眼睛,都是抖着的。

颤抖着的眼睛里,装着的并没有强硬或者逼迫,只有最深最重的卑微和哀求。而比这些卑微和哀求更多的,还是惶恐。

他们哀求着净涪佛身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害怕的,还是非常非常害怕。

诚然,面前的这个人穿着一身僧袍,带着佛珠,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僧人。僧人多数脾气好,不会很跟他们计较。但僧人不跟他们计较,并不代表就没有人跟他们计较了。

尤其是在他们这片地儿。

别的地方老父亲不知道,也没有去过,但他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又在这里老迈,这里的人和事他都熟悉。

这片地儿经常有僧人行走,年幼的、年轻的、年老的,都有。

也是见过他们,他才能认得出眼前这个年轻僧人的身份。

僧人在这片地儿经常出现,他们也都见过,偶尔时候还会碰见过,便是没有碰见过也大都听乡人提起过,知道他们很和善,就算他们这些人偶尔失礼,僧人们也不会跟人计较,笑笑也就过了。

可脾气好、见识光的僧人们大多都有些交好的人家。他们不一定全都是富户、大户,但在这片地界上却绝对比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厉害。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偶尔遇见过一两个僧人,不知事,稍稍失礼一点,自然是没有人跟他们计较。可如果过分了的话,他们那些人却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老父亲也没真听说过谁因为对僧人的过分举动丢了性命,但他却也听说过几家打那之后就过得很不好的人家......

他们家家境本就艰难,再要是被人看作对僧人态度过分不尊敬,他们家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净涪佛身看着这样一对父子,叹得一口气,合掌轻轻一拍。

“啪。”

一声不轻不重的轻响响起,落在那老父亲和壮年孩子耳边,就像是一声轻敲落心底的声音,轻易压下了他们心头的所有想法,让他们的身体都轻松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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