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暗杀(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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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熏街与浚仪街隔了三个街市,风貌大不相同。与浚仪街的宁静有序相比,这边家家缚彩欢门、灯烛荧煌,连天边的星月之光都被衬得有几分晦暗不明。这里的酒楼歌馆、算卦食肆,一步一寸,都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街南头上,有个姜大娘,是个寡妇,推着食车,上面满满当当地放着炙椒、酸儿、羊脂韭饼、槽羊蹄,旁边还有个矮矮的胖子,一辈子没娶老婆,整天担着架子,卖的是香辣罐肺、香辣素粉羹、细粉科头、姜虾,两人总爱争谁的食品好吃,永乐楼进谁的货更多些。他们互相讥讽攻击的话,解忧早就背熟了。但一到冬月大雪天,两人就会将食摊靠在一起,共用一个大碳炉为食品保温。那时候,翘翘和丫头芍药便打赌,这两人什么时候会结婚,赌注便是一支银凤簪。

那时候的岁月,即使苟活在最卑贱的勾栏瓦肆间,也是整日的无忧无虑,自我寻乐,远比如今出入宫廷将府愉快得多。如果没有那场大火……

解忧无数次假设,她不明白自己的生命里为什么会有一场大火,将她从前的一切烧得干干净净,逼她去看清人性、逼她去算计人心、逼着她在这世间更加肮脏丑陋的争斗中辗转求存。

她从前以为青楼卖笑已是她此生最大的苦难,而今看来,即便身份高贵如长孙妃,家破人亡、身死魂灭,也不过是旦夕之事。还不如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快活、自由。身份,能保证快乐?富贵?安逸?好像连安全都无法保证。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解忧轻轻将轿帘掀起一点缝隙,向外看去,依旧是熟悉的夜市热闹。绕过挂着红香竹帘的玉莲相算卦摊,在往前便是曾经永乐楼的所在,余爷的小院便在附近。解忧心里忍不住开始紧张,很快便察觉到前方不寻常的骚乱。

匡义示意轿夫停轿,武义律从前方匆匆跑来,一脸狼狈,对匡义行了行礼道:“二爷,出事了,余啸一家老小方才被杀了。”

“什么?!”匡义大惊失色,“怎么回事?黑衣军不是看着吗?”

武义律面色尴尬,拱手道:“属下……没看清对方。天色太暗了,对方身手太快。突然人就死了。”武义律有些语无伦次。

匡义气得发怔,但武义律是大哥的副将,这些年颇受重用,他也不好斥责,只得好言安慰道:“你慢慢把话说清楚。究竟什么回事?”

武义律踌躇了一下语句,便道:“二爷你走了以后,一直到晚膳时间还没回。属下便让人简单弄了点饭食,把余啸和他几个家眷聚在前厅吃点东西。他那儿子调皮,一个没看住,就往院子里跑,刚跨出一条腿,就被强弩射中,死在当场。余啸一见也疯了,冲出去抢儿子,也被射杀了。还有几个夫人,也往外冲,属下拦都拦不住,全死了。”他是武将,素来胆大,只是事发突然,转瞬间,被层层严守的犯人突然死在眼前,便连话都不会说了。

匡义皱皱眉,“黑衣军不是在外强围守着吗?谁发令射的箭?”

武义律见被问责,连忙解释道:“不是黑衣军的箭,黑衣军都守着院墙,距离院中不过二到三尺的距离,配的都是短弩。刺客是从更远的地方发箭,全是手腕粗细、两臂长的长羽箭,越过黑衣军,直射院中人的,估计都至少在五丈外。等我们反应过来,对方早就不见了踪影,显然都是些武义高强之人啊。”

匡义抬头看了看周围,南熏街附近高楼环立,任意一家酒肆茶楼都是埋伏的好地点,自己在部署时忽略了这一点,是大意轻敌的缘故。

武义律接着说,“属下已经命人去追刺客了,只是这附近都是吵杂夜市,人来人往,搜寻起来极困难。方才兄弟们着急追人,动静有些大,惊动了缘金吾执勤,恐怕明天还得去开封府解释一番。”

匡义摆摆手,他不在意这等小事,黑衣军办事,不受兵部调遣,去开封府解释一下,也没什么困难。只是,他更关心的是,余爷来不及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究竟会牵扯谁的利益,竟惹得对方在京城出动高手灭口?”

解忧亦愣在原地,“余爷死了。”她怔怔地想,夜色如蓦然扬起的纱帐,带着南熏街璨如明珠的灯火,在她头顶缓缓洒落,没有想象中报复的快感,反而沉甸甸,空落落的。余爷死了,她也再回不去了,余爷甚至没来得及说摧毁她原来生活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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