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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地热了,太孙妃的病也好转了许多,徐循进屋的时候,她正坐在窗下晒太阳,大囡囡抱着一个球,站在她身边拍皮球玩,见到徐循来了,便着大光头露齿笑道,“婕妤好。”

国朝育儿,皇子、皇女不上十岁都是剃光头的,只在头两侧各留有一绺,绑起两个揪揪。大囡囡刚出生时头发发黄,便起了个贱乳名,名唤阿黄,大类唤狗,也是取个好养活的意思。徐循见她两个揪揪垂下来一甩一甩的,煞是可爱,便揪着笑道,“阿黄,耳朵垂下来了。”

狗儿的耳朵岂不是垂在头的?大囡囡哼了一声,道,“婕妤欺负我,我不和你玩了。”

着,拍着皮球就跑远了。太孙妃合上手里的书本,笑道,“这孩子,脾性随爹,太调皮了。前回进东宫请安,皮球还把她祖母的一个杯子打了。”

徐循也笑道,“正是个打马球的好材料呢。”

两人这么多年已经极为熟稔,不必太孙妃客气,徐循私下也是熟不拘礼的,亦不行礼,在太孙妃下首坐了,问了她的好,便和太孙妃道,“昨日大哥在我这里,我还和他提起了走帐的事。我大可不必这么偷偷摸摸的,传出去还让人觉得咱们太孙宫里勾心斗角得厉害,彼此防备得很深似的,一都不和气……您在养病不便出面话,他和太子妃娘娘打声招呼,这供奉加也就加了么,又不是多大的事,几斤炭火罢了……”

其实,太孙妃虽然在养病,但身为女主人,出面一两句话,惜薪司和心房也不至于驳了她的面子。只是徐循和太孙妃都默契地跳过了这一茬,太孙妃看似淡然,面上却到底还是露出了聆听之色。

“可我完以后,看大哥的意思,似乎是挺顾忌把这事捅到太子妃娘娘跟前去。想来,这几个月一定要从他这里走账,也是担心东宫哪里有话要吧。”徐循也无意猜测太孙的内在动机,只是自顾自地道,“却不是担心你有什么意见。”

“我也和大哥了。”太孙妃用了一口了牛奶/子的茶水,“大哥也是你的这个意思,其实我就不懂了,宫里用度都是南边定下的,到了北边不够用也是常理,玉女儿体虚些,往年炭火不够还大大方方地开口要呢,今年双身子,更该好好保养了,怎么就连口都不敢开。”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往下再了。徐循是不想管得这么深,太孙妃没往下是为什么,她更不想管了。

把话带到了,基本也就完成了她到此的目的。徐循放松下来,和太孙妃谈天地了一会,见太孙妃眉宇间有些郁郁寡欢,便劝慰道,“毕竟是从一起长大,多偏疼些也没什么……”

屋内都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宫女,又站得远,太孙妃话也比较随便,她打断了徐循的话头,摇头道,“我倒不是吃醋,就和你的一样,从一起长起来的么,再,又是双身子,多疼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循看得出来,太孙妃得是真心话,她甚至得都有露骨了。“就大郎自己,还不是嫡庶隔着生……做大妇的,没心胸怎么容人?”

这倒是真的,太子妃的心胸就很宽广,李才人不可以是不得宠了,太孙的兄弟里,排行前几的那都是太子妃和李才人轮流生的,你一三五,我二四六这样。太子妃和李才人不也处得和亲姐妹似的?就是郭才人,因着接连生了三个儿子,得宠到了十二万分,都敢和太子妃叫板了,太子妃不也没和她计较吗?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皇爷和故去的仁孝皇后,对太子妃都是十二万分的满意,没口子的称赞?

太子妃对太孙妃的满意,也和仁孝皇后对太子妃的满意不相上下了。至于太子,平时忙国事还忙不过来呢,对内宫的事,也是很少过问的。嫡妻就是嫡妻,即使和夫主关系不那样贴心,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难不成天家还有没事废后的事儿不成?

“那你是——”徐循有不明白了,还当太孙妃是在担忧子嗣,“还是先用心将养身子,别的事,有缘分了自然会来的……”

“可不就是担心这个了。”太孙妃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个咳嗽的毛病,竟是落了病根了。我现在只愁没有良医能治呢,若是落了病根成了痼疾,可就棘手了。”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因医药失当,病落根即使在宫里也都是很常见的事。徐循忙劝慰太孙妃一番,又劝她多找几个太医来看,一边在心底也是记了一个笔记——她这几年来因为没事爱跑马、打马球,身子倒是太孙宫四美里最好的一个,这个习惯可是千万不能丢。

有了太孙的嘱咐,徐循和太孙妃打了个招呼,便名正言顺地去探孙玉女。到得孙玉女宫里,她也是一脸的虚弱,暮春天气了,炕火还没熄呢,半靠在榻上面色苍白,脸都瘦尖了,见到徐循进来,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一声,竟是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徐循也是吓了一跳,忙坐下道,“怎么就成这样了!”

“吐得厉害。”南司药也是直叹气,“唯独只有牛奶做的饼子、酥儿能吃上几口,再就是些鲜果。别的东西,吃什么吐什么,都一个多月没能好好吃饭了,人能不瘦吗?”

徐循和南司药闲话片刻,这才闹明白:孙玉女是害喜害得太厉害了,所有能吃的东西里,只有牛奶制品还是稍微养人一的,再加上前段时间又虚弱感了风寒,因不能吃药,只能扛着自己好,所以越发不敢受凉,只能就这样烤着火来养着。

她虚弱成这个样子,肯定没有人会没眼色到同她这些要炭要奶的烂账,去添她的心事,徐循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见孙玉女憩一会儿精神见好了,便陪着了几句安慰的话,孙玉女也问了众人好、宫内好,方才气息奄奄地道,“我知道我也没力气同你们话,你们不来见我,也是为了我好,让我好生歇着。只你来了,我心里也很高兴。”

徐循何尝知道她虚成这样了?她不来,也是出于宫里不成文的规矩,不敢打扰孙玉女养胎。见她这么病弱,心里亦很是有几分怜惜,闻言便过意不去道,“早知道,我早来看你了。”

一句话,居然把孙玉女眼泪都下来了,她握着徐循的手抽噎道,“循,我好想回家。我好怕!我怕我再见不到爹娘了!”

女人生产,哪个不是脚踩生死两关?孙玉女这么虚,能不能安产还是不好的事。她是真的虚到可能必须要面对无力生产这个事实了,徐循都没脸她多心,只好劝慰道,“害喜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过了这段日子,能吃能睡了,一眨眼你就又可以下地跑跳啦。”

孙玉女孕妇善感,还是抽噎个不住,断断续续地又些自己做的噩梦,反复就是挂念着爹娘,很惧怕‘我死了,家里都没人知道我死了’。徐循听了,想到那些鱼吕之乱里无声无息去世了的宫人,心里忽然也十分酸楚,险些要陪着孙玉女一道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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