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城下(中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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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小楼外,秋末正午的阳光看似明媚,却没有人感觉到一丝的温暖。辛亥年的重九才过了两日,满园的清香的菊花也开始凋零,铺满一地黄色的凄美。距立冬日还差七日,所有人却都感受到辛亥年的冬天提前降临了。

早已经被折磨的动弹不得的马荣拖了下去,送去四官殿码头剥皮挖心示众,刚刚他伏过的地方留下一滩杏红的血迹。马荣毫无畏惧的狂笑大骂声慢慢远去,冯国璋总统的北洋第一军座下将领,二镇统制王占元、四镇统制吴凤岭、六镇统制李纯等,这些冯国璋的心腹大将,一个个大眼望小眼的默不作声,大堂里安静下来,都可以看到对方眼里的动容,这样晴好的天气,却在心底是寒气暗暗的流淌。

“大人,和议在际,还是不宜节外生枝。何况昨夜放火烧城,以致那些反感不满革命党人的洋人,也对我们颇有微词。今早上就有洋人找上门唧唧歪歪了,喧腾报纸,大人居然为丛怨所归。众口铄金,真是积毁销骨。他们到忘了,是谁废除了他们租; 界特权?又是谁来恢复他们的租界特权?是谁一旦当革命锋镝之冲,乃慨然欲牺牲生命,挽此狂澜?大人为了国家大事操劳,不顾惜自身声誉,还背负这么多的骂名。给了洋人那么多好处,还受他们的埋汰。我们没有必要,再把革命党人往死里得罪。”张联芬打破沉默说道,他还是想按照朝庭惯例,暗中把马荣处置了。其实冯国璋会这样处置马荣,虽是张联芬意料之中的事,但他仍然感到不满足。这样非但没有达到折辱马荣、折辱革命党人气节的目的,反而成全了他革命英雄的大名大义,更是激发汉口革命党人、汉口民众抵抗和不满北洋军暴戮的情绪。但是冯国璋下达的命令,他不能够直接的去反对,只能这样说了。

“我早已经把武昌匪党得罪狠了,也不怕再把他们往死里得罪。哼!要稳定南方爆炸形势,必须行非常手段。袁公的心思,我也了解。这些得罪人的事情,袁公不方便去做,我们做属下的,就要帮着分担。”冯国璋沉吟道,他一直坚称革命党为匪党。至此却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张联芬却是不敢插嘴,袁世凯的心思,他们不敢乱猜,更不敢乱说。

袁世凯此时已实实在在地把北方军政大权总揽于一身了。清开国时,多尔衮致书史可法说:“我大清之天下,乃得于闯贼而非取之于明朝。”袁世凯现在也是用的这个手法,他对革命军方面说:“我的天下是得之于清朝,而非取之于革命军。”又对清说:“我今日势力乃取之于革命党,而非取之于清朝。”

袁世凯在洹上村以养足疾为名,已经达到了挟清廷以压革命军,养革命势力坐大以要胁清廷的目的。这些每一件事情揭开了,都会对袁世凯的名誉有极大的影响。须知,如今的袁世凯,恶迹未显,在世人眼中,诚为一代伟人。他有足以影响中国的强大军队北洋军,有洋人送于的挽救中国政局之第一人的称号,有在朝鲜时期建立的民族英雄的光辉事迹。国人当中很多人相信,非袁不能挽回大局。这是袁世凯能窃国成功,有很大的关系。

袁世凯一些暗地里的勾当,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人也不敢随便乱说。

先前袁世凯到信阳誓师时,面授冯国璋机枢,对于当前的局势定下四大方针决定:

(一)谦辞组阁大命。

(二)谏阻清廷迁都。

(三)稳定南方爆炸情势。

(四)清除北方肘腋之患。

根据这四个步骤,袁世凯一方面由其长子袁大公子暗中联络结交革命党人,秘密派代表不断向武昌革命政府进行和谈碰头;一方面却令冯国璋率领北洋第一军继续向武昌革命军施压力。至于在北方,则必须消灭吴禄贞,因为吴的纵横才略,以及在北洋军中的基础,如果让他继续留下,则北方的天下便不是袁世凯的了。袁的政治资本是北中国的实力派,如果革命力量在北方长大和发展,则威胁了袁的存在。因此他把消灭北方的革命力量看得比对抗南方革命军工作更为重要。所以他在洹上村时就和亲信秘密商量,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谋杀了吴禄贞。袁世凯很明白,张绍曾是个有妥协性的人,不像吴禄贞那么英迈,所以只要解决了吴禄贞,北方的革命情绪便会受到极大的打击。果然,滦州兵谏和吴禄贞被刺,使北中国的革命活动缓和了,使得袁世凯有充分时间来达到他个人取天下的阴谋。

只是袁世凯的这些阴谋,只有他极心腹的人才知道的机密,在具体计划上更是无人知其全部,也因此才造成当初朱其瑝乌龙事件。

冯国璋一开了头,马上就想到这许多,叹息一声,却换了一种说法,道:“袁公组织责任内阁,以图解免。无如人心为大势潮流所趋,虽有贤者,已难为力。挽回之术,不免告穷。盖人心愈压制,其膨胀力亦愈大。中西往事,历历可征。此次匪党声势极大,无论其不能扑灭矣。即以北洋兵力,现勉强摧抑,然人心不死,余烬易燃,吾恐第二次革命,不旋踵又将复起矣。今日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汉口余党贼人潜进刘园,解救同党。再看刚刚马荣之张狂近似疯魔,这些匪党在孝感和汉口连连受重创,仍不死心放弃的念想。要抑制南方爆炸形势,必须以雷霆手段重创匪党,学一学大清开国平江南的故事,学一学曾文正公平长毛的故事。把他们打痛了,打怕了,才成,才尚有望和议。”

冯国璋起身,在大堂里来回度方步,皮靴的胶底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白璧光洁如汉玉的大理石地板,错落配合着他缓缓的语调,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里。所有人不自觉的正襟危座,听着冯国璋慢慢道来。

“如今,说者谓南北之争在满,吾谓南北之争,实不在满而在汉。而今而后,袁公其为国体解决之枢纽也哉。东郊民巷的洋人亦云,袁公为拯救中国政局之第一人也。先是武汉事起,朝庭起用袁公,论者咸疑袁公必有良弓狡兔之悲,断不应命,讵竟慨然奉诏。乃甫经就任,而张绍曾截留军火,吴禄贞谋断后路之警,已纷至沓来,袁公几陷危地,至是始悟大势已去,断非一人所能挽回。虽表面强为支持,而其中已有转圜之意矣。越日复拜内阁总理之命,论者又疑必不至京,已而入都之报腾布远近。如今朝堂摄政王等满洲贵族政府既覆,而袁公内阁代兴,时局循环,差强人意。虽然,袁公入阁,则共和解决,愈生困难,何也?袁公之权,全由保护今朝庭而得,既已显膺重寄,即不能不故作声势,以掩众目。一旦而欲反其所为,万无此理。且朝堂里满人贵族虽已引避,挟制之习未除,袁公势处两难,动辄得咎,内招朝堂满洲贵族之猜疑,外启党人之仇视,手枪炸弹,日伺其旁,危险之来,方兴未艾矣。”

冯国璋文言绉绉,把袁世凯说得比受尽姑婆虐待的不幸小媳妇还要委屈,却是说进了这几个深受袁世凯大恩大德的北洋重将的心里。一句“而今而后,袁公其为国体解决之枢纽也哉。东郊民巷的洋人亦云,袁公为拯救中国政局之第一人也。”说得在座北洋重将们个个与有荣焉,只觉得跟着袁世凯是前途广大。但听到后来,又想起袁世凯为朝庭鞠躬尽瘁,苦苦支撑着朝庭将倾的大厦,却受尽朝庭的猜忌。百般维护党人,要求朝庭解除党禁,释放汪精卫等政治犯,赦免匪党造反的大逆之罪,反而招来党人的仇视。对于袁世凯所受的委屈感同身受,恨不得踢翻了朝庭,踏平了革命党人。

李纯率先离座站出来,道:“属下愿为袁大人分忧,愿为冯大人分忧。”

其余重将,立刻起身附和。

“好。”冯国璋舒展了笑容,拍掌笑言,“总有人在背后议论我,我也都知道好勇斗狠,一力主战,只为了多换一件皇马卦穿妄肆武力,以仇杀同胞为事,甘冒天下之不韪,为人民之公敌,身败名裂,为天下笑。真是笑话!其实,我也是赞成和议。希望南北和议早日达成,希望南北战争早日结束,希望国家能够天下太平。如今南方民势益张,占据半壁河山,相持不决。大局糜烂,即在目前。非南北裂土而王,即演成豆剖瓜分之惨剧,事机危迫,间不容发。我唯有一力主战,只是为了以爆制爆,以早日促成和议。”

冯国璋说的,在座各位也同意。革命党人的顽强,他们也都见识道了,简直比野草还要顽强。留下他们的性命,不把他们给征服了,今后真是睡难安寝。革命党人的暗杀手段疯狂的不得了,在北京城里,一句“革命党人来了”,能吓住夜哭的小孩。满清朝庭里,死在革命党人锡纸包鸭蛋的大员多了去了。不怕革命党人造反,就怕革命党人暗杀。他们这些人,日防夜防,总有疏漏的时候,总会给那些不要命的革命党人抓道机会的时候。江南死了好几个封疆大吏,连北京的摄政王爷不也差点着了汪精卫的道?他们的护卫是远远的不如那些封疆大吏,摄政王爷,万一被革命党人记挂上了,灯录他们暗杀的黑名单,又有谁能当得住他们的锡壳鸭蛋呢?但因此也就去扑那些封疆大吏的后尘?一个个胡思乱想,心中的恶气上涌,又怎能抒发出来呢?

这些北洋悍将,心中的恶气发泄不出来,就有人开始咬牙切齿。王占元就不依不饶地说:“看到马荣这厮,被拖下去那怨毒的眼神,我就心头直乱跳。不把这些匪党任赶尽杀绝了,我真是睡难安寝。就是不把匪党赶尽杀绝,也要把他们打得服软为止,死不死的,也作不起怪来。炮轰武昌城,逼匪党和议,签下这城下之盟。自古以来,城下之盟就是奇耻大辱。看他们,还能在我们面前抬起头来?”

此时冯国璋的秘书长陈紫笙进来,打断王占元的话,道:“大人。上次抓到的那个朱其煌又来了,有事请见。下官说了大人正在议事,他说原来这些事是要向袁大公子禀报的,可是,如今袁大公子远在北京。知道湖北事务全由大人主持,要请见大人。”

冯国璋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事情。北洋将领也知道点风声,想要回避。冯国璋挥了一下手,说道:“你们不用回避,叫他进来。”

冯国璋刚才那番话已经喧诸于口,还有什么好避讳的?袁世凯主持内阁,和议已经提上日程,焦点已经变成了共和还是立宪。当然,袁世凯在北京,一直高唱君主立宪,誓要保住清廷的家天下。

见朱其煌跨过门槛,冯国璋就问:“你有什么事?”

“冯公,我正是为和议而来。冯公在汉口虽是大捷,然南方有十三省独立。南北终于决裂,南北两军,战祸愈演愈烈,其影响所及,势必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足以覆亡中国。”他在此一顿,扫视一眼北洋诸将,一正衣襟,才接着说,“我今带了一封汪兆铭的亲笔函,这是汪君写给武昌首义的革命同志函,希望南北达成和议,联合一致要求清帝逊位,并推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

“这是你们党人一厢情愿的盘算。”冯国璋立即打断了他,“推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这话,革命大人可以拿在台面上毫无顾忌的讨论,在北洋军里却是绝对不能议论的禁区。虽说他们都是心知肚明,但他们名义上还是清军,袁世凯还是清臣,这样就是大逆不道了。“袁公组阁之后倡议和议,是不忍同胞自相残杀。又有东西各国列强阳号中立,阴主干涉,如接济军火,灌输外债,助拿租界革党,占据海关税权,且各处陆续进兵,以图有所劫制,是以蒙藏之噩耗方来,滇辽之警电踵至;而日皇对于议院之愤言,其心尤为叵测,瓜分之祸,逞于目前。这场战事继续下去,怕有亡国灭种之祸。袁公心念国家民族之大义,才同意和议。却并不赞成共和,还是坚持君主立宪。推举袁公为临时大总统之说,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起。”

北洋诸将听到冯国璋叙述袁世凯心怀国家民族之大义精神,个个都坐直了身子肃然敬听着。朱其煌看在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一丝嘲讽,袁世凯不是要坚持君主立宪,只是不喜欢“临时”两个字。嘴里却说道:“袁公倍受中外瞩目的伟人,我等党人却是真心期盼,袁公念在国家民族大义,能够反正来归。”

“闲话少说。”冯国璋脸色不善的说道,朱其煌说话越来越露骨,传出去还不都是他的过错?冯国璋刚刚大胜革命党人,正是心气傲,火气旺的时候,对朱其煌很不客气的说道:“你是现在过江去武昌呢?还是等洋人调停的使者来了一起过武昌?”

朱其煌并不以冯国璋盛气凌人的态度为异,道:“我先过武昌。听说参加独立各省的代表大会的各省代表都来到了武昌。这时恰巧在各省代表大会期中到达,便于大家集中讨论这个问题。也是给武昌主战党人一点缓冲的时间。”

自庄蕴宽来鄂之后,沪、汉临时中央政府之争已然展开。黎元洪当即派居正、陶凤集去沪与各省代表榷商,中间颇有争执。经多方调解,十月四日才开会决定各省代表赴武昌组织临时政府。各省仍留代表一人在上海办理通讯联络。

其十月初旬,代表之行抵上海者凡十省;其赣、粤、桂三省,则以鄂省先有请派之议,径至武昌。此十三省,均赞成组织临时政府统驭全国之说。即由十省代表在上海会议,先推武昌为中央军政府;并提议武昌既为中央军政府,各代表即应前赴武昌,惟沪上仍留一通信机关,以便接洽机要。当代表团未全体到鄂之先,各省军政府以代表到鄂尚需日时,外交应付不容稍缓,乃先后电致鄂垣,凡民军占领各省,公推黎都督为民国中央政府代表,而以鄂省为暂时民国中央政府,凡与各国交涉,有关民国全体大局者,均由黎都督代表一切。同时有已到鄂省之各省代表,亦以是为言。黎元洪乃据情照会各领事,并声明:“凡民军举义之先,所有满清政府与各国缔结之商约,及所有借款之债权,均有效力。至武昌义旗既举之后,无论满清政府向何国所借之债及所结之条约,则概不承认。”

同时黎都督复通电各省,略谓:“大局粗定,非组织临时政府,内政、外交均无主体,极为可危。前电请举员会议,一时未能全到,拟变通办法,先由各省电举各部政务长,择其得多数票者聘请来鄂。以政府成立,照会各国领事,转禀各国公使,请各本国承认,庶国基可以粗定。并拟将临时政府暂分为内务、外交、教育、财政、交通、军政、司法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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