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庭院(2 / 2)
姚儿将衣裳搭在竹竿上,忽觉不妥又拿下来,目光盯在衣裳上,却不看紫宁她们,自语说道:“这好姐姐好妹妹的称呼,是我们这等下品媵女担不起的,只有原配夫人和妾室才称得上。你即便懂得藏拙,窝在这里头的人,也都一样的结局,就算比别人灵巧些,又能如何?”
一番话说完,她面色微微涨红,神色却冷厉起来,把怀里的衣裳用力一卷,眼圈瞬间红了。自顾自气恼道:“都是从宫里来的,相貌针线能差多少?霞婉是上品媵女,进了书房伺候,人人都羡慕她。我却来后屋洗刷器皿,谁晓得一个地方来的,竟有这样的分别!”
紫宁惊愕听她的一番话,见她满眼泪水突然滚落,知晓心里难过,连忙走到跟前,温和说道:“姐姐妹妹是称呼,品级名位也一样是称呼。不让咱们喊姐妹,就改为姑娘罢了,只在心里仍当做姐妹。霞婉住前院大正房,尽是一片花团锦簇,咱们虽住后房,衬着一片竹树淡雅清新,反倒安静些。可见房屋景致因势而造,花红柳绿各有各的好,又何来贵贱之分?”
心里顿时怜悯姚儿,刚从深宫中出来,转眼进了笼子一般的东苑,一辈子都跳不出高墙,比别人更可悲可叹。
姚儿沉默不语,听紫宁说完,挤出一个苦笑,用力将泪珠擦尽,冷声说道:“紫宁姑娘好学问,我倒不以为然!”将衣裳一股脑搭在院中的横竹竿上,分摊开晾晒,随后转身离开院子。
她的背影行在空荡狭长的穿廊中,如同飘摇而去的一片纤弱柳叶,渐渐黯淡隐去,被彩色雕梁朱柱的华光遮盖,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绿环在屋前扶着门边,看一看她的背影,半晌说道:“姚儿真是奇怪,你说话那样客气,她却是不肯领情,宫里来的人都是这样傲气么?”
紫宁心中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涌起苦涩的味道久久不去。摇头道:“她心中早已领了我的情,只是脸上不露出来罢了。”看着决绝离去的姚儿,就如同看见自己的影子一般。
缓缓自语说道:“这样的女子,即便做下品媵女,仍是倔强,保留她的骄傲和刚烈,哪怕身份卑微也好。既是心高气傲,便受不得半点委屈,自认是举世无双的一件精瓷,却被胡乱堆放陈仓旧库中。这种不遇不见的滋味,又有多少人真正尝过。”
绿环一脚跨出门槛,上前拉住紫宁的手,感伤地说道:“你好心同情姚儿,却忘记咱们也是一样的可怜。以后说话要防着些,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要露出来。”
紫宁看向院外,见姚儿的身影从穿廊转弯消失,低头抿一抿嘴,眼中含着闪闪的湿气,忍不住呜咽道:“绿环,我只是想他……”
突然想到,曾经的亲人一概远去,往日牵念的人再也无法逢面。脑中忆起最后做的一盒同心糕,也在那场车祸中碾成尘土,终究无法亲自送到梁子夜手中,哪怕让他品尝一口也好。
粉色桃花下的梁子夜,镶金白衣的太子爷,两道身影驳杂相间,一时间令她心乱如麻,痛如刀割。微一低头,眼泪啪嗒啪嗒滴下来。
绿环见她这样,也忍耐不住,心里一股委屈幽怨溢出来,两串泪珠滚滚落下,在前胸衣襟上印出一团团的湿晕。
隔壁屋内的另一名媵女收拾完衣裳,出门口见两人牵着手,泪眼婆娑,惊讶问道:“哭成这样是为何?姚儿那丫头不过嘴上快些,说了一箩筐不中听的话,都是无心的,你们竟恼她不成?”
紫宁一惊,心想:“刚才我们的话,她都听见了?”忙用衣袖擦去眼泪,强笑道:“哪里是恼她,我们自己触景生情罢了,与姚儿无关。”
这媵女名叫鸳屏,也是宫里来的,紫宁见她身穿宫娥衣裳,衣着打扮虽端庄,但脸上露出一股媚态,与姚儿大不相同。
鸳屏摇晃着腰肢走来,一双媚眼转动,细细端详紫宁,嘴角上弯笑道:“原来姑娘竟有这般好模样,难怪祝嬷嬷将你排挤到东墙边来。当真可惜,窝在这样的地方,要委屈一辈子了。”
转头又看向绿环,见她们身上穿的衣裳有些陈旧,伸手拎一拎两人的衣摆前襟,夸张叹道:“穿的太旧了些,颜色也土腥灰暗,把你们脸上的神采艳光都掩住了。”
紫宁不习惯她这样轻佻举动,侧身避一避,抽回衣摆袖子,淡淡说道:“我们原本姿容平凡,并无惊艳的相貌神采,没有委屈不委屈之说。”
鸳屏眼眸一抬,露出深深的笑意,抿一抿嘴说道:“你说的也是,这世间真正的美人,即便荆钗粗布,穿戴简朴,也依旧风姿绝丽,丝毫不损半点韵色。你我不过是凡俗女子,无非用一些衣饰妆扮罢了,哪来的无瑕之美?”说罢眼皮一翻,转个身回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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