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大雪满驿桥(1 / 2)
段景住毕竟也是有名姓的好汉,常年走南闯北,有一身保命的俊身手,那朴刀在他手里,上下翻飞,火光愈浓,光洒刀刃之上,宛如一杯剧毒酒泼出,骇坏了董薛二人的胆,哪里再敢计较此处谋了赵楚性命,不迭声只求饶命。
赵楚微微沉吟,唤道:“兄弟且慢动手,毕竟吃了官司,不可轻易逃脱。”
段景住按住刀叫道:“哥哥,好不爽利,海阔天高,哪里容不得哥哥,要于牢子里勾当?哥哥不必担忧,俺将他两个杀了,也有个好去处,哥哥往去,保管做大,从此逍遥,弟兄们整日团聚,岂不快活?”
赵楚笑道:“兄弟好意,自如芬芳,沁我肺腑。然则毕竟吃了官司,是个有罪之身,不往青州,便此生也担待下逃脱干系,俺一生,只图快活不假,兄弟却见脱逃的赵楚?”
段景住又劝几句,赵楚只是不依,悻然将朴刀丢开,望定董薛二人厉声喝道:“俺哥哥教俺不杀你两个,却非俺杀不得,须仔细记了,往后路上,须于俺哥哥做牛做马,再敢当个大拿,一刀两断!”
董薛二人阎王手里逃出命来,三魂七魄丧了一半,闻言叩头如捣蒜,连声道:“爷爷只管放心,小人们便是天作胆,不敢忤逆。”
段景住冷笑,道:“这世道,满口承诺的,最是不可信,一路来,俺自有计较,再分辨你两个保藏祸心,只杀了,往京师里一把火将你满门老小,一个不留!”
那二人,面如土色,骇怕至极,这汉子王法也管不住了,他既敢说,必然敢做,倘若真有计较,暂且按下不敢发作。
那大火,正好取了暖,山腰里寻个避风处坐了,教董薛二人远远守着,段景住又来劝,道:“哥哥,且听小弟计较——小弟南北做客,山岳里的好汉,见过的何止千百?哥哥名望之下,葫芦寻个去处,自此大块吃肉,大称分金。不是小弟心里说,世道已乱了,最容不得的,便是哥哥这般有能耐的,为子孙计,也须辟个快活处来。”
赵楚道:“兄弟计较,我自心知,宋室的王法纲常,哪怕乱了,也是个规矩,普天之下,英豪如雨,莫不也要遵从,不好坏了。二则,俺既身负官司,也是杀人缘由,此番干系,万千推辞不得,只好生受。俺一片薄名,弟兄们为何奉承?不过重诺而已,为快活,半路里逃脱,倒教弟兄们怎生看待?这法度纲常,也是好的,弟兄们心内也有天地,非为些许名头,只求个好做人。”
段景住默然,半晌道:“既是哥哥决心已定,小弟便不再劝——有一事,哥哥须依俺!”
赵楚笑道:“何必见外,但凡说了便是。”
段景住道:“哥哥要去青州,小弟不好坏哥哥规矩,然这两个猪狗,都是高俅那厮安排,前途上不知凶险,哥哥纵有手段,难保暗处被他下手,如今又有提挈,小弟放心不下,这一路,哥哥须听俺安排。”
赵楚避而不答,反问道:“兄弟缘何至此?”
段景住笑道:“哥哥去时,小弟心内不安,将些金银卷了沿路赶来,早间见那两个猪狗要挟哥哥抄了近路,平日所过,知这山里铁槛寺有些恶僧,生恐轻易坏了哥哥性命,小弟解救不及,便又抄了近路赶来,将那恶僧尽皆杀了,只等哥哥。”
赵楚叹道:“为我周全,教兄弟造这杀孽,倘若上天怪罪,只管俺一人担着!”
段景住好不为意,大笑道:“不是小弟说,哥哥不知,这铁槛寺的恶僧,本是侍奉赵官家的,平日挥霍无度,渐渐世道乱了,便有些强人依仗手段霸占了去,虽说削了发也有度牒,三五日往山下去,席卷村人钱财女眷不知多少,俺杀他,老天果真有眼,合该念俺替天行道,功劳薄上记着才是!”
赵楚大笑,崔念奴赞道:“仗义行事,方是大丈夫。”
段景住自知她,便道:“走天下的,最恨非是剪径小贼,便是这等欺男霸女的,恶贯满盈官府不受,既有些本事,便该如此!”
赵楚又问:“兄弟合伙做买卖的,不宁再去了?”
段景住道:“一年半载,值不当甚么,待俺眼见哥哥妥当再寻他便是。”
他情义深重,不能推却,赵楚便不另寻些由头,好说一阵子话,各自歇了,第二人,段景住笑嘻嘻自山林里牵一头青驴出来,面容可掬,道:“山路难行,马匹得之不易,只好一匹懒驴,替哥哥作个代步的。”
赵楚拊掌而笑,道:“正要寻个代步的,兄弟最是得意此道,最好。”
便将好歹不情愿的崔念奴扶将上去,自与段景住步行,段景住便笑,道:“哥哥原本整日打熬筋骨,本是好,只是身侧没个知冷知热的,弟兄们也觉不妥,如今生了怜惜的心,倒教小弟好生欢喜!”
于是喝令董薛:“把你两个,还要披枷戴锁?”
董薛忙道:“爷爷只管吩咐,小人们无一不允。”
大步行来,渐渐转过山后,那山巅的铁槛寺,兀自有红焰腾空,雕梁画栋,只怕数日也燃烧不绝,赵楚看村舍里褴褛农人,不禁叹道:“有那雕梁画栋的钱财,尽皆付了乡农,太平年间,不知能养活几多!”
段景住倒不在意,心道:“好是好,只是哥哥仁慈,却也太过——若非这世道不好,俺这些江湖里卖命的,宁有活路?!”
崔念奴自高处瞥来,大略猜知段景住心思,微微而笑。段景住心下惊讶,又念道:“这大娘子,也不是个省油的,俺总提心吊胆,莫非怕她?”
出大山,大名府便在眼下,过宁陵时,天昏欲雪,段景住苦寒发作,高烧不止,只得在宁陵歇了几日,及段景住烧退,行路却不甚稳重。
赵楚见一路走来拖延许多形成,便道:“兄弟只在宁陵歇了,此去大名府不远,待出大名府,便到博州,再过济南府,辎州,青州便近,一路苦寒,轻易再发作不得。待天色将好,兄弟要往青州探看,或往南北买卖,也是好的。”
段景住连日来肝火甚重,闻言沮然,面色不虞,道:“本要随哥哥同去,一路看护周全,不料竟至于此。此一去,山高路远,戕贼横行,小弟怎放心的下?”
赵楚笑道:“兄弟也当知俺命大,山高水长,弟兄们自有相会之日,休作儿女姿态。”
万千说劝,段景住只得怏怏从了,赵楚留他些金银,阻住段景住推托,道:“兄弟病体初愈,自要好药将养,花销不小,一旦买卖,无钱财随身如何是好?俺这许多金银,到了青州只怕孝敬当官的为多,兄弟花了,俺心也欢喜。”
既说定,便不再逗留,要在雪前赶到大名府,两厢告别,那董薛二人眼见远离这大虫有望,喜不自胜。
将赵楚送出门来,看他为崔念奴牵了缰绳,段景住厉声喝道:“把你两个泼才,俺后日便往京师,倘若俺哥哥失了毫毛,教你老小一起不留!”
董薛慌忙拜在雪地里,不住口保准。
如此,段景住与赵楚拜了三揖,含泪而别。
半路里,董薛忐忑不安,赵楚便道:“俺那兄弟,说一不二,只沿路好走快些,你两个赶他前头回去,搬了老小,自可无忧。”
董薛大喜,心内又生起歹毒来,均想:“亏他卖弄好,怎抵太尉要他性命?早日寻那厮们会合,一刀砍翻了,早早往家里去,纵然丢却差使,手头有他许多金银也够,那大虫,呆呆寻来,只管教自家出一口恶气!”
于是奋发往前,道是好心探路,赵楚知他别有商量,一笑不去阻拦。
崔念奴又添置棉衣,厚厚地包裹着高高坐了,看他两个渐远,嗔道:“你也狡黠,要断送他两个,早晚都是借口,何必教他在前头为难?”
赵楚道:“一路无他两个龌龊,宁不少却许多乐趣?那厮们要害俺性命,念念不忘,正好寻个由头一并儿结果了,早晚抵达青州安歇。”
崔念奴问他:“若到了青州,怎生安排?”
赵楚道:“将银钱,好歹寻个自由身,便寻一处依山傍水的村野,楼起一院平房,平日打熬筋骨,无事射猎打渔,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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