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仙人抚我顶(上)(2 / 2)
因为本朝不以诗词取士,所以赵行德在诗词方面没有下过半点功夫,不过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展露诗词的机会。现在他不担心做不出好词来,反而担心自己记得的大都是千古传颂的佳句,过于引人注目的话,反而容易露馅。
过不多时,杯盘传到了陈东面前,陈东刚刚做的一首“西江月”,便举起酒杯,清声吟道:
“风动一轩花竹,琅玕青锦薰笼。怜才自是宋墙东。更识琴心挑弄。暮雨乍收寒浅,朝云又起春浓。冰肌玉骨信俱融。不比巫山闲梦。”
见邵武微微颔首以示赞许,众人也无异议,陈东方才放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颇有喜色。
接下来轮到赵行德,他便用了首元好问的“摸鱼儿”,正是他当年为一本武侠书而热血沸腾,反复背诵下来的第一首宋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谛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几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赵行德颇不好意思地拿起酒杯,心中有些惭愧,不是他不想低调,实在是所记的无一不是千古名篇,再多就不会做了。
席间听赵行德吟罢之后,一时间都愣了,片刻之后,邵武方才沉吟道:“行德这首词,往而不复,未得中正平和之道,韵律虽工,格调却不足,且饮三杯吧。”
这番轮到赵行德发愣了,他没想到堂堂名列宋词三百首的佳作在邵武嘴里居然也如此不堪,见在座的士子都频频颔首,显是认可了邵武的评判,无奈只得端起酒杯,连饮三杯。酒入肚里,一线灼热,赵行德心道:“看来邵先生的格调真的好高啊。”
见赵行德神色黯然,陈东有些于心不忍,便低声安慰道:“以吾看行德这首词堪比司马相如长门赋,若是勾栏的俏姐儿依依呀呀唱来,那还不让公子王孙连魂儿都掏了出来。”说完又觉得好像还是在暗示他格调不高,陈东微觉尴尬,便岔开了话道:“你看恩师家中教养的这些侍儿如何?”赵行德抬起头看几眼,无精打采地答道:“不错。”陈东接道:“正是如此,不但美貌温柔,而且各擅技艺,还有几个能吟诗填词的呢。”赵行德笑道:“可惜这些才艺都被埋没庭院深墙之内了。”
陈东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这些歌姬侍女,调教的出色,倒要远胜那些乏闷的良家女子,真可惜。”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杯酒喝了。赵行德知道陈东与一名妓有些瓜葛,便陪他喝了一杯,陈东又道:“听说李学正家中有女公子,知书达理,美貌可人,还做得一手好词,那便是既有良家的贤淑,又有勾栏的情趣了。”这话令赵行德差点没有将口中的酒喷出来。
一轮过后,邵武点评众人词作,将赵光实所作的“清平乐”评为第一,陈东的“西江月”评为第四,可怜赵行德盗取那首“摸鱼儿”,因为格调不高,腆居末座。
出师不利,第二轮清溪流饮,赵行德便上了心捉摸邵武适才那“往而不复”的评语,搜肠刮肚的寻了一首辛弃疾的“青玉案”,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念完以后,赵行德仍有些忐忑不安的,不禁和众士子一起等着邵武开口。
邵武微微点头道:“词句倒是有些可取之处,”他话锋一转,皱着眉头道,“只不过,此乃桑间濮上,淫奔之词,乱世之所好。行德今后定要用心道德学问。”赵行德到还好,陈东脸色立变,在众人的鄙视下,都不好意思和赵行德说话。这一轮比试过后,邵武再行点评众才子的诗词,仍将赵光实的“菩萨蛮”列为第一,赵行德的“郑卫之音”为第十四,而陈东为第十二。
第三轮词赋,赵行德想要扭转自己品格卑下的评语,便吟了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邵武评之曰,境界尚可,但暮气太重,为强说愁绪,失了年轻人的朝气。最后点评众人,赵光实的“鹊桥仙”被评为第一,赵行德被评为第八,而陈东则被评为第十五。
最后一轮,赵行德已完全不抱幻想,便随意吟了一首李清照的绝句,“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邵武脸色略寒,语重心长道:“行德须读史书,项羽杀楚怀王为不忠,坑杀秦卒二十万为不仁,如此乱臣贼子,怎可咏而赞之。”再次将赵行德定为最末。
最后总评,丞相赵质夫的大公子赵光实才高八斗,冠绝群伦,四首词均被列为第一。
告辞的时候,邵武命仆佣送上两张百贯的交子,交给赵行德,沉声道:“令尊赵侍制名列党人,吾深敬之,这些身外之物,聊表心意吧。”
数日后,丞相蔡京府邸书房中暖香正浓,蔡京信手接过邵府坐探传递过来的旧党士子的诗词抄本,读到赵行德所作三词一诗之时,不禁笑道:“好个不识时务,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晚辈,就算是梦笔生花,仙人抚顶,也该当受些挫折。”暗忖道:“赵惕新与吾作对数载,郁郁而终,到生的一个好儿子啊。待他在那般伪奸徒那里去碰个头破血流,看看是否能将此子拢入袖中,不能用之,则须锄之。”
旁边帮闲的奉承道:“这些旧党以诗赋雅集为名,非议朝政,真该治罪。”蔡京摆摆手,道:“君子有容人之量,士大夫乃是国之栋梁,岂可轻易摧折。”亲!如果你觉得本站不错,还请记住本站帮忙宣传下哦 !本站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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