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手卷珠帘上玉钩(2 / 2)
“宫里的事还好探。可城门,有十二个啊。“刘建结结巴巴地说道。
“笨。“刘陵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从这里进城,当然只能走雍门、直城门、章城门这三个门了。我只要知道今天早晨,天蒙蒙亮时的情况。”
……
熬夜一宿后,无论心情如何紧张,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在向周公投降,在平阳侯夫妇离开后,陈娇终于在阿奴不断地按摩下,渐渐睡去。等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入夜了,黑暗的窗外与昏黄的烛光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她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那个,她之前曾经见过的王公子,此刻正在她跟前,俯下身子,仿佛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睡颜。
“你……你怎么在这里?”陈娇忙爬起身,惊呼道。
“我来看你。”刘彻回道,神情恢复到了一贯的冷静,冷漠。
“你们抓我来到底想做什么?”陈娇长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们平阳侯府是支持卫子夫的。可是我离开了这么久,她也生了儿子,这个后位早就稳得不能再稳了。我自去属于我的江海湖泊里漂泊,她自坐在那至高无上的后位上享受天下人乃至后世的膜拜。这样不是很好吗?干嘛又抓我回来?”
“看来,你对这废后的身份倒是很能自得其乐。”刘彻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变形,尽量冷静地回话。
“我失忆了。”陈娇和他对视着,理所当然地说道,“你该知道,对我来说,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我的过去是一片空白,对我来说,姓刘名彻的那个人,只是一个符号,即使他今天站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个陌路人。所以,他废我与否,根本就影响不了我,当然也就没什么好伤心的了。”不得不说,陈娇这么说,带着点故意,因为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了。
“古来废后,恐怕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你的豁达了。”刘彻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袖子遮掩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眼睛死死地盯着陈娇,希望能够从那已经毫无遮拦的脸上找到一些过去的痕迹。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更加顾盼神飞的双眼,更加丰润的双颊,甚至看来更加年轻的容貌。刘彻不禁有些糊涂了,原来的阿娇是这样的吗?是她变了,还是他太久没有注意过这个一直追在他身后的女子了。
“他能转瞬间把金屋改成长门宫,陈阿娇若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他,那才是可笑复可悲。”陈娇将发丝拢了拢,拨了一些到肩后,说道,“上天让陈阿娇忘记,这是神的恩赐。至少现在的我,不会因为良人负心而有任何伤心。”
陈娇不觉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是的,在她看来被她取代的陈阿娇是幸运的,她不用面对爱人的背信弃义,连那份废后诏书都是别人替接的。至少在陈阿娇的人生里,她始终都是他的皇后,是他金屋里的那个娇。“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陈娇想起当初看过的《长门赋》,只一个起句便道尽了这个名留千古的女子的寂寞。当青梅竹马的情成为情何以堪,当金屋里曾经的郎情妾意,成为长门宫里的形单影只,阿娇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可惜,陈娇想起那仅有的一次梦境,关于金屋藏娇许诺的梦境,梦里明明是那样欢乐的气氛,但是自己却是泪流满面的醒来。那过去的快乐,对于阿娇来说竟然是如此刻骨铭心的心痛。
刘彻静默地着看了陈娇好一会儿,直到陈娇心里都有些发毛,想随便说点什么退出去的时候,他忽然靠近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半带着怀念说了声:“阿娇……”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许多陈娇没能看明白的情绪。
陈娇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微小的动作打破了一切的迷瘴,那双黝黑的眸子很快便归于平静,不合时宜的手也回到了他该回的地方。
“你能够看得这么开,的确是你的福气。”刘彻转过身,背对着陈娇说道。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也许正是因为失去前尘往事的纠缠,才能有现在的我。”陈娇追着刘彻的背影,口中喊着类似佛家偈语的话语。
陈娇看着刘彻背影渐行渐远,消失于那片小树林里后,身子忽然软了下来,瘫倒在墙壁上。第一次见这位千古一帝,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反而心中有一点伤感的怀念,难道是因为她如今的身体是阿娇的身体的缘故吗?
“小姐,你没事吧。”消失了许久的阿奴在刘彻走后,终于出现了,她直扑上陈娇,问道。
“没事,没事。”陈娇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
“没事就好。刚才那人好可怕,他一来就让人把阿奴带走了,我被锁在柴房里待了一下午呢。”阿奴抽泣道。
“下午?他下午就来了?一直待到现在吗?”陈娇怔怔地说道。
“嗯。”阿奴点头道。她擦了擦泪水,喃喃道,“小姐,我听侍卫大哥说,你是以前的皇后,总有一天会回宫里去的,到时候就不需要我这样粗手粗脚的丫鬟了。是,这样的吗?”
陈娇无力地笑了笑,摸了摸阿奴的头,说道:“傻丫头,怎么会呢。你忘了,我已经被废了。他当初想让我在长门宫慢慢老死,我没有答应。如今又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要我回去,我同样也不会答应。”
……
未央宫•宣室。
已过了入定时分,卫子夫却还没得到刘彻就寝的消息,她有些担忧地到宣室殿看了看,发现刘彻并没有在接见朝臣。她便让人拦住一个小宦官问道:“陛下呢?”
“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现在在中庭。”小宦官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中庭?”卫子夫看着星空,皱了皱眉。对当朝皇帝大半夜不睡,而跑去了中庭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她只好带着宫女绕到中庭,远远的就不断听到飞箭中靶的声音,心道:原来陛下在看侍卫们练箭啊。待得靠近了才发现,在中庭射箭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彻自己。这倒也不奇怪,刘彻喜好骑马田猎,他的箭术一贯不错,也经常有练习。
“娘娘,陛下在练箭呢。一定不喜欢我们打扰,先回了吧。”宫女依依跟随卫子夫多年,多少也有些了解刘彻的不喜欢后宫众人管他的脾气,忙提醒卫子夫道。
但是,卫子夫终究比较细心些,她发现一旁的杨得意此刻正不断地用右手擦着汗,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眼睛不停地往他手中捧着的箭筒瞟去。于是,她也顾不得刘彻的忌讳,走上前去,看清了那箭筒,她也不住抽了口冷气,箭翎上竟然沾满了血迹,再一抬眼,刘彻拉弓的手指已然是一片暗红。
“陛下!”卫子夫惊叫道,她难得大胆地打断了刘彻的娱乐活动,拉住他挽弓的右手,说道,“你受伤了,快别射了。”
然后,又转头对杨得意吩咐道:“别傻愣着,快去叫太医令。”
“子夫!”刘彻被卫子夫这么一碰,仿佛才清醒过来,他看着一脸惊慌的卫子夫,理智立刻回炉,低头望了望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双手,显得有些震惊,有些难以置信。
太医令得到传召,立刻赶进宫,当看到刘彻有些血肉模糊的右手,他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要知道,刘彻自正式执掌朝政以来,已经很少进行田猎,所以受伤的次数寥寥无几。
太医令心中暗暗思量道,也没听说陛下去上林苑啊,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他当然没有胆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只是小心翼翼地给刘彻进行包扎。
“陛下。”卫子夫担忧地望着刘彻,从刚才开始,刘彻就一直处于失神状态,让人看不出他任何的情绪起伏。
“朕没事。”刘彻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道,“你先回宫去吧。”
“可是……”卫子夫还是有些担忧,自她入宫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刘彻失态到自伤身体。
“回去吧。”刘彻表情未变,语调未变,只是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样反而让卫子夫很是惊心,这一切都太不寻常了。但是在这种诡异的时刻,她又没有胆量抗旨留下,只得起身告退。宣室中只留下了心惊胆战的太医令,为刘彻包扎伤口。
处理完伤口,刘彻靠在床上,从枕下摸出那许久未曾看过的石子,望了许久,口中喃喃念叨着:“舍得,舍得……”
过了好一会儿,他坐起身,向外室走去。一直在外面伺候着的杨得意忙迎上来道:“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去猗兰殿。”刘彻道。
一行人遂浩浩荡荡地开往猗兰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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