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甜又咸(1 / 2)
东京滋德殿,饭厅里明亮堂皇。铜质的灯架上无数的蜡烛在四面八方照亮,墙壁上还挂着灯笼,橙黄的光流淌在精致美妙的装饰上,如梦如幻。周围穿着绫罗轻纱的宫女比那大户人家的女主人还穿得好,她们低垂着眉目、恭敬温顺。若有人从东京“凡间”走进滋德殿,一定会觉得好像不在一个时代、不在一个世上,这里和市井间截然不同。
墙壁上的名家仕女图雍容华贵、神态惟妙惟肖,不过画像始终只是画像,其美丽完全比不上此间的贵妇,不可同日而语。那仕女图挂在墙上,可能不是拿来炫耀美丽的,而是反衬饭厅里活生生的人……因为和这里的人比起来,那画儿上面的仕女完全就是丑妇。
可是,符氏的神态反而不如画像上的人那么有神了,她的脸呆呆的,好像一直都在走神。
下首两侧分别坐着京娘和清虚,京娘时不时悄悄看符氏一眼,但清虚却正在大吃特吃……她的脸蛋清纯,嘴唇小又薄,但只见各种美味佳肴往那小嘴里塞,吃得一脸陶醉、比谁都多;好似这世间没有比吃好东西更爽的事了。
“我想常常来……”清虚打了个饱嗝,“皇后姐姐,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旁边的宫女脸憋得通红,咬着牙才忍住没出声。
清虚又道:“那个镯子可以卖掉吗?”京娘夹了一块薄的羊肉放在清虚的碗里:“你赶紧吃罢!”
就在这时,符氏夹起了碗里的糯米糕点。宫女已经为这块精致的甜点蘸上了芝麻、炒黄豆、糖调制的粉末,符氏慢悠悠地把甜点放在一枚洁白的陶瓷盘里又蘸了一下,她大概知道吃这种东西应该蘸点调料的。
侍立在旁边的宫女瞪大了眼睛,因为那白盘里装的是咸水!但宫女不敢阻止,皇后要吃什么味儿,谁敢管?连京娘都注意到了符氏拿甜点蘸咸水的动作,忍不住悄悄看着她。
符氏心里默默背着符文纸密信上译过来的话:上次我(吾)知道你病了,生怕你(尔)会有三长两短,如果当初你没活过来,我的心也必定会随之死去,这个世界将变得黯淡无光、毫无意义……
这封信她已经读了上百遍,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背得比大家闺秀必读的典籍文章还要熟。符氏觉得自己可以倒着背。
她把蘸了咸水的糕点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京娘和宫女们瞪眼看着她,似乎想说:又甜又咸的味道好吃吗?
但符氏慢慢咀嚼着,面无表情,一点反应都没有。又咸又甜的味道原来还可以吃,或者她根本就没注意是什么味,也许她连正在吃什么都不知道?
把信翻译成密信,出自京娘之手。京娘知道是为什么。
符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时不时又闪过片言只语,一些片段,他说:还会有皇上来保护你、爱护你……
我要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此时我将多么绝望与恐惧,我也怕死。但现在,我并不害怕,因为有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占领了我的全身,从头发到脚趾头,每一寸地方都在想念你。
我最爱的女人,我知道不对((因为很荒唐、罪恶,郭绍从皇上那里领俸禄,却爱他的女人,这种事是各朝哪怕是乱世的道德都不容的),却无法控制住自己,这种情绪已经胜过了性命,就算死了,我也不会改变……
也许我会化为灰烬,在宇内的某一个地方能再与你再度相遇;也许我会变成魂魄转世为人,下一世,当偶然相遇,你还会回眸笑一笑吗?
你像女神一样,不!你就是重获新生的仙女,是我的信念。我不知道战争究竟有什么意义,努力去找到意义,那就是为了女神的高贵与荣光,我真心相信你能赐予我好运与力量;愿我能攻陷寿州,愿胜利与荣耀终将属于女神眷顾的勇士。
我多想在最后一刻念着你的名字在战场上死去,而不仅仅是一个姓……
符氏有点控制不住的情绪,那明眸深处饱含了眼泪,从眼睛到喉咙到心坎,好酸,好涩,她默默地吞下了泪水。绍哥儿……绍哥儿……符氏在心里默默呼唤着:我听到了你在战阵上的怒吼与呐喊,我听到了你的祈愿,但不能代替你上战场,连替你求情都不能,因为这样反而更糟。
你在战阵上厮杀,我却只能在这里食之无味。
要忍耐,虽然这种压抑很难受,但世间伦常总有它的道理。绍哥儿的胆量很大,他敢这样做……符氏早就能猜到他的心思,但这样直接而热情地表达出来,实在是料不到,或许只有在他遇到了难以逾越的坎、连性命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符氏心道:但我不怪你。
据说,寿州是难以强攻的,绍哥儿限期一个月立下军令状,恐怕真的要失败了。符氏沉思,性命暂时必定无忧,他刚救过皇后的命,官家不考虑高平之战、攻蜀之役的功劳苦劳,于情于理也该顾着恩怨……关键是绍哥儿战败,但并不是有诸如谋逆之类的本质错误,更是毫无威胁的一个人,官家有必要杀他么?一句你救过皇后性命的话,当众就堵住人们的口。
这时候不问不理,官家反而会顾及皇后、符家。去求情,一点用都没有,只能反过来添乱。官家若本来就不顾符家了,还理会求情么;若要顾及,不用说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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