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踌躇(1 / 2)
历史的真相,湮没在当政者有意的粉饰和被统治者无谓的猜测之中。
史书记载,3282年努尔五世发动的亡灵战役结束后,3282年3月起皇帝与六摄政协商善后事宜。经一个多月的争论、妥协,终于4月3日以帝国公文方式正式下达‘3282年战殁及荣誉负伤人员安抚方案’。方案所涉及的金额之巨大,令帝国政府各级官员瞠目结舌,却因此获得民众的一致欢呼。其时,努尔五世被誉为‘慷慨者’、‘孤儿寡母的供养者’,无人再提及战役期间的伤亡比例。这场震动之巨大,以至4月一项极其重要的人事任命较少获得关注——在整场战役期间追随皇帝出生入死,并拯救了精灵族大司祭的女儿的皇室第六顺位继承人,皇帝的第三子,十九岁的图拉克?尼森哈顿王子,被委任为帝国驻伊姬斯的司法监察官——欧卡雷亚(ocaria)。
理论上,欧卡雷亚是帝国五等官职体系中第一等级的职务,主要承担帝国法律法规的解释、刑事及民事司法判决的工作。但皇帝的任命书中同时赋予图拉克王子军事指挥权及关税监督权。这意味着图拉克将拥有仅次于帝国地方总督的权力。
然而凭心而论,对图拉克的这个任命并不是个受羡慕的美差。
首先,他的权限极其含糊。帝国卡利达德拉贡在伊姬斯并未设置总督的角色。当地文职的最高长官是首席事务官兼财税总监普罗柯比?哈尼兹(procopiushanids),军事方面的最高指挥官是军队统领奥多里克?埃卢鲁斯(odoricaelrus)。皇帝的任命书,等于将奥多里克对军队的指挥权分了部分给图拉克,而又将普罗柯比在伊姬斯收税的权力置于图拉克的监督之下。这两人一个五十五岁,一个四十一岁,加在一起足有图拉克五倍的生活阅历,怎么可能轻易接受年少的图拉克高居他们之上?
其次,伊姬斯远离帝国的中心。自萨玛什?尼森哈顿入侵并征服伊姬斯以来两百五十年间,在伊姬斯任职的皇室成员屈指可数。这其中仅有的几位多半是在皇位争夺中败下阵来,勉强保住性命却不得不自行选择流放的。还有一位欠了一屁股的债,被自己当皇帝的兄长派到伊姬斯,靠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灰色手段搜刮了三年民脂民膏才总算还清了债务。如果图拉克的年纪再大上十岁,或许他会向后面那位长辈学习罢。可是,正当十九岁充满各种可能性年纪的王子却远赴海外省任职,其中的涵义就很值得人们揣测了。
努尔五世亲自将任命交到了图拉克手里。图拉克心中暗自埋怨安妮塔?比拉莫德同时,不禁对皇帝的用意产生若干不解。
“你很疑惑?”努尔五世问。
“不......,只是有些突然。”图拉克叹了口气。
努尔五世以难得的慈蔼对图拉克道:“我知道你刚经历了一番动荡,希望能好好休息一段。不过尼森哈顿家族的人生来就不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为维系祖先留下的帝国活着。既然帝国需要你,你就不得不顺从她的意志。”
“如果是监督国税,哥哥皮亚斯或许更合适些。”图拉克迟疑地道。
皇帝简明扼要地回答:“他是长子。”作为皇长子,若是被任命到伊姬斯,恐怕世人都会理解为放逐。而图拉克是幺子,自然有更多的辗转余地。
图拉克还不放弃。“温妮菲王妃一直抱怨父亲给迦德拉哥哥的机会太少,太偏心皮亚斯和我。这次的机会让给迦德拉也不失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罢?”
“你觉得温妮菲会答应吗?”皇帝反问道。
如果是派皮亚斯去西瑟利亚,就算当二级、三级的事务官,温妮菲王妃也不会反对的。可伊姬斯......,努尔五世的婚姻生活会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如此看来,也只有图拉克能去为皇帝喂养伊姬斯这只真正下金蛋的鹅。安妮塔?比拉莫根本就没有软磨硬泡,或许只是简单指出图拉克去的好处,就轻易地让皇帝动心了。维查耶娜王妃虽会因儿子的远行而感到寂寞。但无论出于人情还是道义,她都乐于看到伊姬斯掌控在一个真正的殖民者的后代手里,而不是帝国派去的、缺乏远见、只知道牟取私利的某个官吏。
图拉克暗自抱怨命运的不公。口头上,他还是非常实际地询问:“在伊姬斯,我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努尔五世露出满意的笑容。
“几年前就有人向我匿名举报,称帝国派驻伊姬斯德财税总监罗柯比?哈尼兹有吞没税款的行径,且勾结当地富商大肆进行海外走私为自己牟利。如果放在往日,大不了加以叱责即可。可现在.......,我希望你能把他二十多年来捞的油水都挤出来,充实到国库里。”
图拉克乘机提出自己的条件。“他在伊姬斯经营了那么多年。靠我一个人怎么收集罪证?即使有了证据,又靠什么逼他就范?”
“你可以在帝国政府中选取几名得力的助手陪你一起去。另外,我还计划以扫荡盗匪、保护商路的名义让你带一个帝国正规军团过去。安妮塔?比拉莫答应提供这个军团在伊姬斯期间一半的供给所需。”
“当地军事统领不会对此表示意见吗?他的麾下至少也有一万多人。如果他与罗柯比沉瀣一气,单靠一个军团还未必有效。”
“奥多里克?埃卢鲁斯的问题就比较麻烦了。”皇帝沉吟道:“他和罗柯比绝对不是一伙的,我甚至得到消息说两个人非常敌对。可奥多里克到伊姬斯也有十年了,难道始终没有察觉罗柯比的罪状?他应该会很高兴地检举政治对手的污点啊。还有,据说他加入了某个宗教派系,与其牵连甚深。不过他对地方上的治安管制倒是颇为稳健,多年来没发生过一起重大事件。如果你能确定他对帝国的忠诚,无疑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盟友。”
一个马蜂窝——图拉克的脑袋顿时大了好几圈。“还有什么吗?”他无奈地问。
努尔五世瞥了一眼图拉克。“听说你以个人名义向罗维?希斯的未亡人送了一百枚金币?”
图拉克惊讶之余,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皇帝带着意料之中的笑容问图拉克:“她的姿色如何?”
图拉克讷讷地回答:“我.....,我没这个意思。”
“那又是为何?怜悯、同情,还是出于对罗维军团长本人的敬意?”
图拉克陷入了沉默。
皇帝教训道:“我想你和罗维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个地步。而若是出于同情,去年战死沙场的有一万多员,你那点零花钱够一个一个送过去吗?说到底,不过是安抚自己心理的小恩小惠罢了。”他的话锋一转。“伊姬斯是座金山,否则当年努尔三世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将她虏获到帝国的怀抱中。如果你能在伊姬斯的任期内为帝国找到一条新的金脉,填补抚恤金所需的巨额款项。那意义,岂不是比你送的一百金币大上千百倍!?”
图拉克还能说什么?他只得违心地答应了。
努尔五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稍稍升起一丝愧疚。图拉克的肩膀最脆弱,内心的善良又远多于野心。这趟差使,对他而言确实有些勉强了。
“你都听到了?”皇帝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
一个影子在努尔五世的身后轻声咳嗽了一下,走入灯光照亮的范围。
努尔五世并没有惊慌,甚至没有感到意外。“赛维鲁(serveru),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最接近皇室的贵族阶层对赛维鲁这个名字是既恨又惧,潜意识中却又担心赛维鲁不再悄悄造访他们。赛维鲁是影子廷的管理者,是皇帝身边最后一道屏障。受到赛维鲁关注的人,要么是未来的乱臣贼子,要么就是引起皇帝兴趣并有意栽培的对象。很少人知道他已经服务了三任皇帝,经历过夕珐莲之乱,以及摩拉一世女皇帝悠长沉闷的治世。即便因为祖上的私人记录对此有些印象的,也都以为赛维鲁不是姓名,而是影子廷的某个职务。事实上,赛维鲁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名字。他是个精灵,是在五十多岁的时候被迈索睿恩的太阳族精灵因为某种原因流放到人类社会的。
肤色偏黑的精灵笑了笑。“他很聪明,甚至有些滑头。不过若您问的是他的未来,那我只好说他当皇帝的希望恐怕不大。他缺乏......某种势必要达成所愿的霸气。”
“和我小时候不太一样?但我何尝又不是因为外界形势而转变成现在的模样。假以时日,图拉克也可能成为第二个我。”
“或许罢。”影子廷的首领迁就皇帝的意思多于赞同。“希望影子廷获取的消息,对王子殿下的伊姬斯之行还能有些帮助。”
努尔五世将这话题甩在一边。“另一件有关图拉克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很难想象有什么人会如此重视这孩子,甚至不惜利用属于皇帝禁脔的影子廷的力量来对付他。不过调查的结果,却证明我最初的判断是错误的——的确是影子廷的人干的。”赛维鲁露出惋惜的神情。
“一个自己人?”皇帝面色凝重地问。“我本来也希望这是图拉克编的谎话,但他似乎不像有这胆量。否则,他也不会长期甘于现在的地位了。”
“是个容易受骗的初级暗探,单独执行任务也不过一年。”赛维鲁委婉地回答。
努尔五世语气严厉地问:“你确定她是受骗上当了?上的谁的当?”
赛维鲁有些尴尬地咧了下嘴。“自从与您面对面交谈后,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检查组织内部的漏洞。在此期间,影子廷大半的工作处于停滞状态。”
努尔五世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也是基于我的希望所执行的命令。”
赛维鲁谦逊地低下了头。表示他虽对此有所保留,却没有质疑过皇帝的命令。
“这一个月中,我亲自查出几项假公济私或有意袒护的事件,相关人员也受到处置。可是始终没有在智囊和巧手级别,与皇室权力之争关系最有可能关联的人员中,找到意图谋害图拉克王子的人。”
“清洗者呢?他们不是更有可能参与其中吗?”努尔五世问。
“如果是清洗者,图拉克怎么可能轻易逃脱。不谦虚地说,就算有个精灵哨兵,我手下的清洗者也足以在完成任务的情况下杀了那还不足一百岁的精灵灭口。这也是上次谈话的时候我很有把握地否认影子廷有关的原因。无论如何,我也查问了近年来余下的少数几个清洗者的动向。他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努尔五世皱起了眉头。“余下的?三十多年前牵涉到皇位之争的清洗者,还有活下来的吗?”
赛维鲁轻叹道:“总不能一个都不留罢。经过数百年沉淀下的技巧,不能毁在我的手里啊!请陛下放心,他们的记忆已被魔法彻底抹消,现在完全过着隐居的生活。当然,这也要感谢陛下成年后的宽容仁厚,以致他们再没机会显露身手。”
努尔五世哼了一声,没再追究。如果连赛维鲁都信不过,那他真得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然后你才意识到是个低级别的手下干的?”
“嗯。”赛维鲁回应道:“我把当时身在阿蔢达尼亚的影子廷成员都召了回来,一一加以盘问。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竟然有一个在被我召见前逃走了。深究下去,才发现她的教导者虽然在前一轮盘查中没露出马脚,却出于情感因素而向她透露了消息。这个自我暴露的叛徒知道落到我手里没好下场,在爱徒逃走后选择畏罪自刭。”
“她?女的?难怪图拉克对此语焉不详。”努尔五世嘲讽地说。“想必她的教导者也是如此罢——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赛维鲁评论道:“你们人类的情感,有时候确是一件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线索因此就断了?”努尔五世皱起了眉头。
赛维鲁摇了摇头。“我一边命人追捕那个叫伊利芙儿的女暗探,另一方面则将自杀者的个人物品拿来详加察看,没有发现两人与影子廷外的势力勾结的任何证据。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一封晚到的书信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收获。伊利芙儿在任务失败后向她的老师发出的信件,不知为何拖延到前天才到达,而且里面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仅有几个可以还原的字符,分别是‘图拉克’、‘阴谋’、‘陷阱’。”
努尔五世说:“单靠这些,也无法判断他们两个就是被陷害的啊!”
“的确。”赛维鲁承认皇帝的判定。“不过,既然是求救的信,伊利芙儿本人没必要自己把信改得什么人都认不出来啊!我灵机一动,派人截留了这几日阿蔢达尼亚邮递来的信件。您猜怎样?两百多封信件中,有五十多封是几个月前就发出的。即便是邮差犯错,这个比例也太高点些罢。”
努尔五世沉思了一会儿。“影子廷还在使用政府公文传递密文信息吗?”
“没错。”赛维鲁回答。
“晚到的都是公文?伊利芙儿用的是哪个政府机关的公文渠道?”努尔五世的脑筋转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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