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肚肠(1 / 1)
王熙凤因撞上赵姨娘房里的婆子要向王夫人回说赵姨娘如何无礼的话,因想王夫人本就不喜赵姨娘,知道了这话,必是要借着接待女眷脱不出身来,叫自己去理会这事,于是到时叫她当枪使了,不如自己先过来提点了赵姨娘几句,凭她听得进听不进,也算是先替王夫人分忧了。所以就在赵姨娘这里走了一回,训了几句话,反身出来,带着平儿裕儿就往回走.
还未走到房前,就听得傅绿云的声音道:“你整日装个恭顺样儿给谁瞧呢!我呸!奶奶年轻,又是新来乍到的不明白,当我也和奶奶一样吗?我告诉你,你一转眼珠子,我就知道你盘的什么肠子!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一肚子坏水儿,还装好人,只哄我们口硬心软的奶奶罢了,小心那日我恼了,一概儿都扯破了说,瞧谁没脸!”王熙凤听着这样粗鄙的话,不由皱眉,向着身后的裕儿道:“你去瞧瞧傅氏怎么了,这样的日子她满口说这些,可是昏了头了。”说了,带着丰儿就回了上房。
顺儿丰儿两个见她回来,忙来接了,服侍着换了衣裳,又倒了茶来,王熙凤慢慢喝着,就听外头脚步响,不一回就见帘子一动,却是裕儿走了进来,眉头挑起,脸上也涨得红了,几步就走到王熙凤跟前道:“奶奶,那个傅氏可了不得,不过是二爷的房里人,还没抬举做姨娘呢,就把自己当主子呢,我奉着奶奶的命去问话,不想她竟回了许多不三不四的话,奶奶,您在家杀伐决断的气性可都到哪去了!再不振作,那傅氏就敢对着您撩狠话了。”平儿丰儿几个看着裕儿说话这声口简直是挑着自家奶奶生气,都过去推着叫裕儿住嘴,裕儿这才不情不愿停了口,暗中却是把嘴儿一撇。
王熙凤慢慢把眼一抬,就在裕儿周身上下打了个转儿,目光在她那双尖尖素手上多看了回,这才道:“怎么回事?”裕儿听得王熙凤问话,就过来把她如何去的傅绿云房中,只叫她大好日子里别这样满嘴胡沁的,却叫傅绿云抢白的事说了一回。
裕儿又道:“奶奶,那傅氏说郑氏外存忠厚内藏奸诈,惯会做个好人哄奶奶同二爷信她,又说奶奶外头看着精明强干,内里却是个没盘算的,只叫人几句好话就哄住了,再认不清谁是好人。”说了就抬眼瞅了王熙凤一眼。原是她因领着王熙凤的话去问傅绿云的,又觉得自己是奶奶的陪嫁丫头,素日里二爷对她也青眼,不免就流露了些瞧不起傅绿云的意思。那傅绿云生了个直剌剌的性子,口上眼中不大肯吃亏,叫裕儿这样一刺,不免发怒,发作了裕儿一场,无非是说她还是个丫头,连通房丫头都没做上了,就把自己当姨娘奶奶了等语,其间不免夹七夹八的扯上了王熙凤,倒不过说她认人不清罢了。裕儿衔恨,回来就在王熙凤跟前告了状,不过是掩去了自己叫傅绿云讥讽的那些,只说傅绿云对王熙凤不敬。
王熙凤听了裕儿这话,倒是笑了。这傅绿云敢是一些儿也没说错,自己果然是外头精明厉害,实则是个实心肠的傻子,只以为骨血亲缘是断不了的,白成了人手上的刀,还认作王夫人疼她!用外头的俗语说,便是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子。
平儿丰儿几个见自家奶奶忽然发笑,都忐忑起来,只以为叫傅绿云气昏头了。赶着就要去叫傅绿云。王熙凤笑了一回,摆了手止住她们,只道:“罢了,如今什么日子,为着这样几句,我就拿着规矩问人,可是轻重不分的糊涂了。”说了就道:“把郑氏叫了来。”
郑雪娥在自己房里听着傅绿云抢白自己,而后又仿佛同奶奶派了去的丫头斗了嘴,脸上不禁就有笑,只笑傅绿云的性子果然是个不能忍气不能藏话的,偏这些都是主子们不喜的,她这样一闹腾,奶奶那里岂能待见她,日后二爷不歇在奶奶房里时,自然多往自己这里走动,只要有了身子,自然能开脸抬举做姨娘。
她这里正得意,忽然听得奶奶传她,倒是精神上一抖擞,忙向镜前整理了仪容,只看没什么疏漏了,也就低头走了出去,待得走出房门,脸上依旧是个小心谨慎的模样儿,向着立在门前的平儿就是一笑道:“平儿姐姐,不知道奶奶叫我有什么吩咐。”平儿就把郑雪娥从头到脚打量一回,却见她依旧是平日的模样,就因这样,反叫平儿心里疑惑起来,傅绿云□可是叫人难堪,她却是这样恍若未闻的模样,不是极为鲁钝便是另有盘算,就有了些警惕,见郑雪娥问她话,便向着郑雪娥道:“郑姑娘,奶奶叫你自然有事,随了我来。”说了就带着郑雪娥往王熙凤所住上房走去。
郑雪娥进了房,就见王熙凤端端正正在炕上坐着,一身家常打扮,凤髻云鬟,不饰珠翠,只斜插着支一对金头银簪儿,愈发的粉妆玉琢,脸上一些儿怒色也没有,一边正立着傅绿云。傅绿云见郑雪娥进来,便把嘴儿一撇,斜了眼瞅她。
郑雪娥来的一路上就想着奶奶要是发怒,自己该怎么说话儿,怎么叫她更恼傅绿云又得置身事外。这回猛然瞧见王熙凤脸上神色淡淡的,傅绿云偏也在,倒是一时不晓得怎么说话了,只是过来见了礼,就立在一旁,只垂着眼瞅着自己的裙边儿。
王熙凤见郑雪娥进来,一时也不去理她,只吩咐几个丫头等二爷回来温什么酒,泡什么茶来,等她吩咐完了,外头又有两三个婆子要来回话,原是王夫人近日事多,而贾府上下人冗杂,不免就分了些亲眷往来的杂物给了王熙凤去主理。这几个婆子是来领专共给亲眷吃的茶与果子点心的。王熙凤待得把事都料理完了,这才转向了郑雪娥,见她站了这些时候,脸上依旧没有不耐的神情,也就笑了,伸手要茶,喝了两口才道:“我才回来,就听你们俩个叫嚷得不成话,你也知道,这些日子,府里来往女眷又多,要是叫人听了去,说我不会调理人也就罢了,要是叫人说,我们府里没规矩,那你我的罪过也就大了。”
傅绿云忙道:“奶奶,不是我要同她争,正是她要和我过不去呢,我头痒,要水洗头,她也要洗头,还就同我争,还说什么,早洗晚洗也是一样的,横竖没人知道。奶奶,你说说她这话儿是什么意思,即是早洗晚洗一个样儿,她怎么不让我早洗!”
郑雪娥听得傅绿云口快,把话都抢去说了,一时耐不住就把头一抬去瞧王熙凤脸色,但见王熙凤的眉尖微微挑起,一双丹凤眼儿正看了过来,心上一跳,忙把头低了,想了想才回说:“奶奶,我也是好几日没洗头了,头上痒的厉害,心里就不痛快,所以说了几句硬衬傅家妹妹的话,原是我的不是。当着奶奶的面儿,我就给傅家妹妹陪不是了。”
傅绿云哼了一声道:“什么头痒,你打量我傻呢?你分明是说。”王熙凤就把脸沉了:“我当什么事呢,就值得你们这样,好大两个人,为个水,斗得乌眼鸡一眼,传出去那真是好笑话!”说了就把个茶盏重重搁在手边,“你们这是要丢我的人,还是要丢你们二爷的人!”
平儿等见王熙凤发怒,忙过来推了郑雪娥和傅绿云两个给王熙凤跪了,平儿又过来道:“傅姑娘和郑姑娘两个一时糊涂,奶奶训教也就是了,何苦动这样大的气。这几日奶奶也累着了,再一动气,仔细头晕。”王熙凤听着平儿这句就勾起旧情来,从前都是这样,自己发怒发威,她瞅着空儿便来说情,自己倒把个温和的名声得了去了,这回子还这样,只觉得一口气就往上顶,险些按捺不住,只觉得额角突突跳着疼。忍了又忍,半日才道:“叫她们起来,没甚大事,跪什么跪。”
傅绿云听得这句,倒是立得快,一旁的郑雪娥看着王熙凤脸上发白,只是没什么怒色,又看傅绿云也起来了,迟疑了半刻也就起了身,王熙凤就道:“你们两个,原是太太做主放在二爷房里的,也服侍了二爷这几年,我只当着你们都是懂事的,不想竟这样胡闹。我要是这就罚了你们,太太脸上须不好看,我又如何忍心。罢了,只饶了你们这回,若是下回再跟个乌眼鸡一般斗个没完,说不得我只好去回了太太再来处置你们。”
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听着王熙凤虽然声口严厉,倒是放了她们过去,也就松了口气,不敢就走,依旧站在王熙凤房里伺候,直到贾琏回来,王熙凤这才打发了她们两个回去。晚上王熙凤伺候完贾母并邢夫人,王夫人回来之后,就命传饭,丰儿领着丫头们布菜,夫妇两个相对着坐下,王熙凤瞅着贾琏脸上有高兴的模样,就把鼻子一哼,手上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搁。
贾琏见王熙凤忽然这个模样,又看她粉面上微微带着些秋霜,就向着屋里几个丫头道:“你们几个怎么招惹你们奶奶了,还不来赔罪!”王熙凤就道:“你也休说她们,同她们无关。”贾琏就笑道:“那么是我惹奶奶不痛快了,奶奶告诉我,我哪里招惹奶奶了。”王熙凤就道:“二爷也没惹我。”只是脸上依旧不活动。贾琏看着王熙凤情状不似往日,倒像是真动了怒,又看她不说,就把眼去瞅屋里几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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