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可卿(1 / 1)
元春听了王熙凤的话,倒是也陪着落了几滴泪。她怀里的宝玉虽小,也懂了些许事,看着自家姐姐落泪,就直起身,拿着袖子替元春擦泪,口上还说:“姐姐莫哭,宝玉乖。”元春看着宝玉乖觉,格外伤心,倒是抱了要哭,王熙凤忙劝道:“大妹妹。你素日是个聪明人,如今这事上糊涂。宝玉还小呢,他不叫你哭是疼你,你倒做出这样来,要是唬着了他,别说老祖宗,太太那里,你心上又怎么过得去。”说了就过来在元春手上接过宝玉,回身交在抱琴手上,叫她带了出去顽,自家又劝了元春几句,只看她收了泪,陪着她重又梳妆了,这才转身出来,顺着花荫一路就走了下去。
却见黄花满地,疏篱花障一路掩映着长廊曲槛,又有一脉流水上头是座石桥,朱漆栏杆,两边垂柳依依,叫风一吹,柳枝袅袅娜娜的,轻拂着湖面,引动水中五色鲤鱼来玩耍。王熙凤站住脚,看得就入了神了。
正在发呆,忽然就听人道:“二奶奶,你在这里,叫我好找!”
王熙凤猛然一惊,抬起头来,却是王夫人跟前的碧草提着裙子急匆匆赶来,到了王熙凤跟前只说:“二奶奶,东府那边传过话来,说是蓉哥儿的亲事说定了,太太叫你过去呢。我往房里找不着你,原来二奶奶你躲在这里。”这东府里蓉儿的媳妇,可不是秦可卿么。正因着她身世不可告人,这才引出后头的祸事来,难道说这样的事,到了这世里来,还要经一回?王熙凤忙问:“你们大姑娘知道吗?”
碧草一笑道:“二奶奶糊涂了。这样的事,大姑娘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怎么能知道。太太在老太太房里等二奶奶呢。这回子怕是大太太也到了,二奶奶快些吧。”说了,自己就走在了前头,王熙凤心上跳得厉害,只能咬牙跟上。王熙凤心上惊惶,脚下却一点不敢迟疑,跟着碧草就到了贾母房前。小丫头远远瞧见她来了,已然忙不迭就打起了石青金丝绣满地卍帘子,向着里头道:“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二奶奶来了。”
王熙凤打起精神走入门内,果然见东府贾珍的继室尤氏也在。王熙凤进去先给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请了安,又过来见了尤氏。她二人是个平辈,对着行了礼。就听贾母道:“凤哥儿,瞧瞧这孩子的面貌性情怎么样?”尤氏听了,忙推着带了来的那个女孩子道:“这个是你琏二叔的娘子,你只呼婶子便了。”那女孩子就走在王熙凤跟前,口唤:“婶子。”行了个礼。
王熙凤便把那个女孩子一瞧,但见她年约十三四岁,生得腰细身长,杏靥桃腮,春山含黛,秋水含情,娇滴滴一团的俊俏,果然便是秦可卿的模样,想起从前,不由心内发酸,脸上却不敢露出痕迹来,拉着秦可卿的手向贾母笑道:“好俊的模样儿,哪家的孩子,如何唤我婶子,这可不敢当。”
王夫人道:“这是你珍大哥给蓉儿说定的媳妇,姓秦,论着辈分,可不是该叫你婶子。”王熙凤强挣着笑道:“模样儿倒真是没的挑,看着举止也是大家子小姐一样的。只是这话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蓉儿还小呢,这孩子像是大了几岁。”就听尤氏道:“我也知道蓉儿还小,只是大爷说,这样的性情,这样的人品,若是错过了,可没处再找去,所以,大爷的意思是先定下来,待得蓉儿满了十六再成亲,只是不好放在家里,没的让人说嘴,倒是要在老太太这里叨扰些日子。”
邢夫人在一边儿道:“老太太,这事儿原不该我们做兄弟媳妇的插嘴,只是我怎么觉得不大像样?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说是钟鸣鼎食,也是有些祖业传下来的。又不是那等寒门小户,哪里有养个媳妇等哥儿大了再成亲的道理!”邢夫人的丈夫贾赦在公务上淡薄,却是爱个娇花嫩柳,府里多置美貌姬妾。邢夫人是继室,门第不高,又不入贾赦的眼,是以虽觉着贾赦这般放肆不像个话,究竟不敢劝,心中不免堵着气,瞅着这等妖妖夭夭的长相便不喜欢。更看轻秦可卿秦业之父不过现任着营缮司郎中,秦可卿更是养生堂抱养的,又是生了这样一副妖夭的样貌,来路怕是不正,怎么做得宁国府长孙的正妻!
贾母听了邢夫人的话,也是点了头道:“我也是这么说,只是这孩子瞧着倒像是老实的。论起样貌来,配着蓉儿倒是不委屈蓉儿。“说了,点手叫秦可卿过去,又命人拉起她的裙角来瞧。尤氏忙笑:“老太太放心,是个整脚。”贾母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模样:“这还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断不能要个不齐整周正的。这样子胡闹,你们老太爷也不说说你们老爷?”
尤氏道:“如何没说呢?昨儿为了这事,狠狠发作了一回,直罚他跪了半日,要不是琏二爷来求了情,怕是还不能答应他起呢。我们老爷跪了那些时候,也不肯吐口,老太爷没法子,只能应了。却说人不能留在家里,怕叫人笑话,所以不得已才来让我来求老太太和两位太太的恩典,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只当是可怜我,就答应了罢。”
王熙凤因是新媳妇的身份,这样的事轮不着她插口,便觑着空儿细细打量秦可卿。秦可卿因见有人盯着她瞧,便把头微微一抬,果然是一张宜喜宜嗔桃花面,脸上丝毫也没含羞带愧之色,一双美目黑白分明,就在王熙凤脸上转了一回,又垂了回去,依然装个菩萨样儿,仿佛尤氏同几位太太说的事同她没甚关系。
贾母瞅着秦可卿相貌美丽,举止也不是那等佯羞诈愧的轻狂人,贾珍到底也是长房长孙,下来要继族长的,不好驳了他面子,也就答应了。王夫人听得贾母答应了,也就向王熙凤道:“既然老太太答应了,你瞧瞧哪里拨给你侄儿媳妇住的好?”邢夫人心上还是觉着不大妥当,只是虽是一门至亲,这样的事,却是她一个婶母插不得口的,且老太太也点了头,只能忍气吞声,又看自家媳妇还站着,瞟了一眼王夫人,故意发作道:“琏儿媳妇,你二太太问你话呢,你可有主意没有?二太太不过是试试你清浊,瞧瞧你懂不懂事罢了,可别犯糊涂,叫人笑话。”
王熙凤只想着不能把秦可卿同元春搁在一处,万不能叫她们见着了,便道:“老太太,大太太,太太,我想着枕流桥边那处问石馆倒是清静,现有值日的丫鬟婆子在,如今只消补上床幔被褥就好睡人的,不知道老太太,大太太,太太的意思怎么样?”贾母道:“你的意思我知道,怕她身份未明,同兄弟姐妹们相处尴尬,故意挑个清静去处,只是女孩子家家的,初来乍到,就把她扔个僻静去处,岂不是叫她更难安心?我想着,你大妹妹屋子离着几步的松间阁就空着,倒不如把这孩子放那里去。她和元春丫头虽隔着辈儿,年岁上倒是仿佛,还能做个伴儿,都不至寂寞。”
贾母是何等样人,虽不像邢夫人似的看轻秦可卿出身,也觉着不大妥当,贾府的长房可不能有个不着调的长孙媳妇,只是尤氏是个可怜的,在贾珍跟前说不上话儿,只得另想主意。又想着元春也有十四五岁了,行事素来稳重妥当,倒不如叫这个丫头住元春身边儿去,元春冷眼里瞅了,若真是个妥当人也就罢了,若是那等轻狂的,说不得只好说了与贾敬知道,再虔诚好道也不能一些儿家事不理,由着孩子们胡闹。
在王熙凤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贾母竟叫秦可卿随着元春住去,这不是把刀把子往人手里送么。王熙凤到底不敢驳贾母的话,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了,还得满口赞着老祖宗英明。王夫人,邢夫人同尤氏两个也就奉承了贾母一回。贾母也就笑了,指着秦可卿。向尤氏道:“这丫头的名字你还没说呢?你说了,他们之间也好有个称呼,总不成老实这丫头这孩子的。”尤氏忙笑道:“老太太说的很是,正是我糊涂,这样紧要的事都忘了说。她父亲指望着这孩子德容工貌俱全,便叫了兼美。”
贾母就笑道:“这名儿倒是好意思。凤丫头,你过来,你就受回累,带了秦丫头先同你大妹妹见过,再送去松间阁,那屋子虽也有人收拾,到底有日子没住人了,你给我看着丫头婆子们收拾,别叫你大嫂子说嘴,说我们亏待了她未来媳妇。去吧。”王熙凤只得答应,过来引了秦可卿往元春屋里去,才要出门,贾母又道:“待得她们姑侄见过,你就叫你大妹妹到我这里来,我有事问她。”王熙凤心知贾母是不放心秦可卿,叫了元春来,必定是吩咐她看着秦可卿为人行事的,可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是暗自焦急,口中答应了,引着秦可卿拜别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同尤氏,领了她出门,一路就往元春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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