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簪花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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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吴天祐十二年,江都府。

这一大清早的,天就阴云密布,黑沉沉的,直到下午才飘起了雪沫,不比北方那如摧棉扯絮般簌簌而落的鹅毛大雪,这江淮两岸的雪却如碎玉粉盐,纷纷扰扰,落在地上只是薄如纱纸,却是寒凉袭人。

任桃华走到游廊拐角处,正好听到丫头彩霞正在跟郑奶娘告状,小丫头有些磕巴结舌,她听了一阵,才听明白是管事的苛扣东院过冬的木炭。

二年以前,身为正室夫人的母亲卢氏因妒成恨,借故杖毙了父亲的爱妾楚姨娘以后,父亲任明堂碍于自已是吴国的参知政事,又忌惮身为都察院御史的外祖父,并没有如何卢氏。可是自此以后,任明堂止步东院,再没有来东院歇宿过,连带着对唯一的嫡女任桃华也颇忽视,不闻不问的。

当时卢氏的父兄却也不好干涉后院内宅之事,独守空房的卢氏抑郁成疾,任明堂借此收回了任府内院的管家大权,交给了一向与卢氏不睦的蔡氏。名为让卢氏在东院安病养病,实际是禁足加惩罚。而前不久外祖父和舅舅被黜失势后,东院的处境就更加不妙了。

郑奶娘吩咐彩霞莫要声张,阴沉的脸在转头看见任桃华时挤些了些笑。

“风大天寒,怎么跑出来了?”

“我去看看娘亲。”

小姑娘任桃华仰着冻得鼻尖通红却绚烂如桃花的小脸冲她笑了笑。

郑奶娘却是一呆。

她奶大的娃儿,出落得模样越发的出挑了,一身牡丹红昭君帽氅衣裹着,身姿绰约,肤如凝脂粉面桃腮,秋波清澈,鲜研明媚得象四月群芳里最耀眼的花蕾,却在这轻雪寒风里,迎霜怒放。

其实任家一门的子孙都生得好皮相,任府的庶出小姐任梨姿更是以美丽聪慧才华横溢在众国间声名鹊起,可就她看来,她长得还不如任桃华的七分,倒不是她偏心,的确是任桃华深居简出的缘故才教她出尽了风头。

两人转入了卢氏的屋,绕过透雕花鸟八扇围屏,卢氏围着芙蓉被半靠在罗汉榻上,也没挽髻披头散发,那张美如朝阳的俏脸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黯然腊黄,大大的杏核眼目光呆滞,空洞而缺乏生气,令人一见就生出些许的荒凉之感,莫名的难受。

见了她们进来,卢氏才焕发了些精神头,笑着招呼任桃华过去吃糕。

郑奶娘并不敢跟卢氏提炭的事。她的这个主子脾气一贯的莽撞没有心机,不知转寰迂回,才会落了这个下场。若知道了一准会去找蔡氏吵,也吵不出个结果,若闹到老爷那里,唉,如今卢氏在老爷心中是个什么地位,她可不抱什么希望。她自小就跟着卢氏,后来嫁了府里的奴才安二,她生孩子的时侯正赶上桃华也出生了,便做了奶娘。好在这十年来安二人混得还不赖,成了这任府管事的一个小头目,她想晚上回去跟他讨个主意。

郑奶娘心里酸涩,她自幼就养尊处优,骄傲如孔雀绚烂如牡丹的大小姐,怎么就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哼哼,都怪那青楼出身狐媚却装清纯的楚姨娘,死了活该,最可气的是那出身贫寒的蔡氏,整天端着个虚伪的笑脸曲意承欢,倒教她得了渔人之利,收服了老爷的心,想想真是火大。

郑奶娘和卢氏围着四角炭盆唠着家常,任桃华在一旁吃着雪片糕磕着瓜子烤着火。

“郑奶娘,我预备了一些银钱,你领着四姐儿明早给卢府送去。”

任桃华听了插嘴道,“娘,外公他们真回乡下吗?”

卢氏苦笑,“大势已去,还留在江都做什么?”

卢家因受袁州刺史刘崇景投楚之事牵连,彻底地倒了。除了一力承担了五宗大罪的大舅舅在菜市口被斩立决,其他人虽丢官罢爵或是流放千里却幸得保存了性命。不知道父亲任明堂是不是有先见之明,虽为亲家,但是他与卢家却一向是敬而远之,不甚亲近,所以这场灾祸却未祸延于他。

而任桃华却受了池鱼之殃,原来徐相夫人和卢氏有过口头约定,将来是要替嫡子定下任桃华的,卢家抄家没几天,这便变卦了。倒是如约向任府提了亲,只是提的却是任府的庶出二小姐任梨姿。

郑奶娘见气氛伤感,便赶紧转移了话题。

夜色笼罩,郑奶娘欲离去时被任桃华扯去她的屋内。

任桃华在自里间的捧出了个酸枝木的描金匣子,用小铜钥匙敞开,里面是许多薄薄的脉络清晰的金叶子和黄豆大小的金豆还有金瓜子。郑奶娘自然知道,这是小姐自周岁起每年除夕任老爷所赏的压岁钱。

“奶娘,这些添补过冬的炭够吗?”

郑奶娘想别无他法,从匣子里取走了四分之一的金子。

任桃华拔弄细数着金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过年了,要给东院仆婢额外的打赏和做新冬衣,因为母亲的失势,连带着这院里的下人们日子也不好过,过个年总要补偿他们些惊喜。另外要给被抄家的外祖父一家留出一份,毕竟她和母亲还是衣食无忧冷暖不愁的。

卢家离开江都,这个年她们娘俩过得怕是更冷了。

不知怎么的,大哥最近变得疏远陌生了。

任桃华伏在小红木桌子上,摊开信纸,沾沾了狼毫,提笔写信,一行行的簪花小楷从笔尖流出,写完后她吹干了通篇瞧了瞧,字迹圆润饱满清婉多姿,真宛如美女簪花碧冶朝霞,遂很得意,如果崔准能收到这封信,该不会说她字迹粗鲁了吧。

只是这信一封接一封的往池州跑,却到现在也音信皆无,想来她也是痴心妄想,那样的变故后,崔家人应是再也不会重返故地了。

无论她怎么拜佛烧香,这辈子,她和崔准,也许再也不会重逢了。

任桃华打发了一脸困倦的小丫头芷花去睡觉。吹了灯,上床扯了被子也躺下了。不久,感到脖子处突然毛绒绒的,是几日不见影的小猫咬咬回来,她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拥着它一起睡了。

勤政殿上气氛紧张,剑拔弩张。

原江州刺史兼奉化节度使去世,这一职位空出。朝臣们在接任人选的问题上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任爱卿以为如何?”龙座上的吴国君主点将了。

任明堂慢吞吞地出了朝班。就那么几个人选,无非是选吴王的人,还是徐相的人。为难的就是这个,如今的局面,其实对吴王是非常不利的。左相张颢死后,右相徐温一家独大,愈加肆无忌惮了,吴王不会甘心徐温大权独掌操控朝堂,所以一向坐山观虎斗的主上急于陪植自已的势力。若是两方决裂,他又该站在哪一方?徐温的势力根深蒂固,王室也力图反击,都向他试探了,江庐郡王和徐相同时为儿子向他的一个女儿提亲,就是在逼他表明态度。另两个女儿还小,除了任梨姿,还有那个这些年一直因卢氏被她冷落的嫡女任桃华,实在不成,只好用她了。

可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眼前的难题。

“臣以为,今年秋试的榜眼许充可当此任。”

华夏中原政权分崩离析,各国科举废行,治国文臣皆以宿望、才名、门第高华得以入仕,他亦以此晋身,不过用人之际,今年吴国首开科举先河,选拔了大约二十余名的进士进入朝堂。

任明堂另辟蹊径,选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才学出众勤勉能干,暂时哪一方的人也不是,这样他谁也不得罪。新科壮元是徐相门生自不能选。探花齐笙为人太过耿直孤傲,不识抬举得很,选他一定会得罪徐相。

徐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吴国君主点了点头,“徐卿以为如何?”

徐相出列躬身道,“主上,节度使一职,需上马管军,下马治民,臣以为,太平盛世便罢,此时用一介书生实属不宜,臣举荐黑云军副都统石讷。“

此言一出,朝堂上下皆是动容,任明堂垂眸,他万万料不到一向大权独揽的徐相竟会让步,这石纳追随吴□□杨行密多年,并非徐相一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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