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罪业(2 / 2)
回到卢府大院时,院中人来人往,忙忙乎乎,有人支着木架,用推刨推着木板,卷着木花“嗤嗤”地翻卷着;有人手拿柴刀,坐在一堆柏树枝旁,连削带砍,悉心挑选着柏树的细枝;有人在担兜里装满了草灰,用一把木勺,一下下地将草灰舀出,用一张张的火纸,包成了草灰包子;有人解开了棉花担子,将棉花一揪一朵,老棉花、含杂质的棉花、发黄的棉花,被挑出来,放在一旁的大簸箩里;有人将一卷卷的白绫,摊展开来,拿着剪刀,一下下地裁剪着;更有人将一沓沓的黄裱纸,在手里团了又团,团成扇形,捏在手里,以洋火点着,跪在地上,朝着燃烧的黄裱纸叩头……
夫人刚想询问,几位仆人见是夫人回来了,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夫人便示意他们都先起身,其中一位老妈子,跪着用膝盖移动,移到夫人跟前,嘴角歪斜着,痛哭流涕,“夫人,咱家宅虎死了……”
夫人略略怔了一下,并未说话,只将老妈子的手拉着,拍拍她的肩,示意她站起身子。杏儿这时也走了过来,眼睛哭得红红的,跪下拽着禾巧的衣角,眼泪“扑簌簌”地流,却不说话。禾巧趁着夫人看向别处,在杏儿的胳膊上捏了捏,暗暗示意她:行啦,差不多就行了,当真是眼泪不要钱啊……
长廊尽头的空地处,两个拴马桩上,已被人挂了几串长长的纸钱,宅虎的尸体用白布包着,包得厚厚实实,几位家丁跪在宅虎尸体旁,燃起了火纸,火堆产生的热流,冲得几串纸钱飘飘荡荡。
“宅虎咋死的?”夫人问一位家丁。家丁抬手抹了把额前的汗水,哭丧着脸说,“是被一个外乡的后生打死的!”夫人“唔”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夫人来到了二小姐卢芸香的房间。
自三年前卢芸香在夜里“撞鬼丢魂”之后,人便变得有些异常,尽管后来有宅虎镇宅辟邪,外人看来好了许多,可在夫人眼里,她似乎一直有些不大对劲,魂不守舍,眼神游离。药堂的柳郎中为她把了脉,开了许多调补气血阴虚的方子,脸上的气色,倒是好转了,但那眸子,总似幽潭一般,令人视而生寒。
半年前,一直照顾卢芸香的吴妈,悄悄告诉夫人:二小姐两个多月身上都没有来红了,夫人大惊,但随即平静下来,要吴妈守口如瓶,再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未料想,半个多月后的某天,卢芸香却突然来红,且红潮汹涌,吓得吴妈手忙脚乱,又想去报告夫人,又害怕一离身,二小姐身边没个人,出个啥事儿,恰好禾巧前来向吴妈借绣花图稿,便和吴妈一起搭手,将四下打扫干净,将二小姐服侍到了床上……
此后的日子,二小姐卢芸香,便一直卧床静养,直到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才偶尔起来走动走动。
今儿一大早,吴妈刚去厨房熬红米粥,卢芸香却从北门溜了出去,抱着个小老虎枕头,边哼唱边转悠,吴妈跟脚赶出来,卢芸香却死活不回去,后来,便发生了“撒米喂雀,宅虎咬人”的事儿……
听完吴妈一番叙述,夫人转头看看睡得鼾声四起的卢芸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拉着吴妈的手说,“老姐姐,辛苦你了啊……”话未说全,眼里已是亮亮晶晶。
从二小姐的房里出来,夫人派人将卢家师爷谭宗砚,船帮帮主骆征先,家丁头目宝子,伙头魏长兴等人,全部召集到了一起,听他们汇报了近几日来,卢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一系列的事儿,夫人始终闭目聆听,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微微叹息,末了,只说了一句,“诸位各司其职,都辛苦了,回头去账房取你们的赏钱……”
听完汇报,夫人一阵疾步,来到卢恩成的房前,“哗啦”一下推开门,卢恩成翘着二郎腿,怀里抱着个洋匣子,闭了两眼,正摇头晃脑地听着小曲儿。猛然被人推开房门,一下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正欲发作,见是夫人,连忙将洋匣子放在桌上,腰弯虾米一般,“娘,你咋回来了?这诵经才没几天啊?”
“我不回来,是不是你日子反倒舒心些?你巴不得我天天在外面诵经呢……”夫人眼帘低垂着,并不去看卢恩成。卢恩成却赶忙上前一步,想去拉夫人上座,夫人一甩手,将两手背到了身后,掌中的佛珠,一颗颗地悉数着。
“娘,瞧您说的这啥话,儿子巴不得天天陪在娘跟前哩。”卢恩成尴尬地站着。
“宅虎不是你的跟屁虫么,怎么就让人给打死了?谁打死的?为啥?”
卢恩成用手一拨挡在眼前的头发,立刻转为了哭腔,“有个山北来的后生,今儿一大早,跑到咱家来抢粮食,宅虎出来护粮,就被人家三拳两脚给打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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