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七(1 / 2)
天下(七)
舰队在弩车的最远射程外,斜斜地切了一个钝角。
如今方震岳麾下的这几只战舰已经不是两年前围攻泉州时的福船改装型。通过与福建大都督府的几次密切合作,方家、苏家和福建大都督府已经建立了亲密伙伴关系。福建大都督府有很多新奇的航海技术和舰船设计图样,却没有具备丰富经验的航海者。方、苏两家舰队中的海盗头目,随便拉一个出来就有十几年的航海经验,但两家对如何设计和建造新式海船却一无所知。各方互通有无,很快将“文氏天书”上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论融合入实践,再加上远洋胡商们不遗余力的帮助,一些结合东西方航海船只设计优点,在中国海面上见不到的舰船型号纷纷涌现。
方震岳分舰队这七艘战船,就是几年来各方合作的成果。由于作战的目的主要用于护航而不是跨海对陆地进行攻击,所以方家舰队中的新式战船不像破虏军主力舰那样巨大。海盗们根据自家经验和需求,打造的战舰长宽比在三点五到四之间,尾軁和首軁全部取消,风帆除了斜拉帆外,又加挂了前首三角帆,这样的设计使得战舰看上去非常漂亮,全部风帆展开时,有一种力量和速度结合的美感。
更特别的是,战舰的外壳板不是平接,而是搭接的。这使得战舰的抗打击力度相当大。即便不小心被石块或者弩箭击中,也造不成致命伤害。(酒徒注:效果类似复合装甲,是古中国独创,清后失传。)
在几位海上老当家眼里,海战中船只之间的距离,和火炮命中率成反比。所以,他们的战舰上很少装备破虏军水师用的那种笨重的长射程舰炮,而是将射程五百步到一千五百步的轻炮请上了船。这种炮重量轻,所以侧舷上可以布置更多炮位。更重要的是,这种火炮因为用料少,价格也比长射程炮便宜得多,海盗们可以大批量购买装备。
由护粮队乱纷纷射来的弩箭大多数没接触到战舰,便跌落到了海水里。个别弩箭侥幸命中的目标,却没有力量穿透战舰外壳板。几每仓猝发射的火龙冒着黑烟从舰队尾部飞了过去,空中翻了个筋头,一头扎进万顷碧波内。
方震岳不屑地摇了摇头,挥下了令旗。七艘战舰先后瞄准目标开火。大多数炮弹落空,在敌方战舰前后左右击出高高低低的水柱。但如此高密度的炮弹射过去,每一轮射击总有三、五枚命中目标。而一旦被炮弹击中,敌舰的生命就走向了尽头。对于外壳多用短木板平接的旧式海船来说,即使炮弹不能炸开,强大的冲击力也足以在侧舷上给海船开一个大口子。大量海水会顺着开口涌进来,把海船的速度拖到静止。而静止的靶子,向来是操炮手们最喜欢招呼的对象。根据海战战术,各战舰会纷纷将炮弹向敌方行动最慢的受伤敌舰砸过去,直到将其彻底解决为止。
一记斜切结束,元万户张侑连同他的座舰一并沉入了大海。剩下来的几艘战舰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茫然随着波浪且沉且伏。水面上,到处都落水待救的漕丁。有的已经受了重伤,奄奄一息,还本能地向船上的同伴伸出胳膊。有的毫发无损,抱着片残板,愣愣地看着远处再次靠近的白帆。
“砍主桅,砍主桅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嗓子。立刻,漕丁冲上甲板,不由分说地斩断缆绳,落下了自家木帆,推倒了船中央的主桅杆。
周围的几只北元战舰见样学样,纷纷将主桅杆折断,横在甲板上。
这是向对手投降的标志,主桅杆一倒,战舰的动力就几乎完全丧失,只有被人宰割的权力。
站在本阵中的朱清难过的闭上的双眼。
他不怪临阵倒戈的弟兄,实力对比太大,抵抗下去只有送死的份儿。临阵投降,船上何落水的弟兄们还可能有一条活路。
“大当家,三当家和四当家打旗号来问,下一步咱们怎么办?”桅杆尖,百夫长螃蟹不合时宜地追问了一句。口中的称呼再不是什么大将军,而是恢复了当年纵横四海时的老习惯。
“粮船靠里,战船靠外,排方阵。看一看有没有机会一齐向岸边闯!”朱清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命令道。
运粮舰队缓缓变阵,放弃已经投降和受伤的舰只,排出一个被动捱打的姿势,调整角度,向西北方前进。
这是一种不成办法的办法。一百五十多艘船,海盗们即便一艘一艘地抢,也要抢上大半天时间。只要到了浅水区,那就是平底沙船的天下。海盗船多为尖底,吃水深,纵使有火炮助战,也未必能占到更多便宜。
况且,此地已经距离东海港不远。那边的大元水师听到炮声,很快就会派出兵马来支援。
“沙船,沙船,还有海鳅船,西北方!”螃蟹的惊呼声,再次宣告朱清的如意算盘落空。站在船头,朱清抬眼望去,只见海天相接处,数以百计的各色小船冲了过来。
有南方的福船,有北方洋面上常见的平底沙船,还有只适合近海航行的小海鳅。有的已经看颜色很暗,明显驶了很多年头。有的却非常新,看样子刚下水不久。
“海沙帮、流求苏家,浪里豹、过江龙、钻山鹞子,镇常山,飞鱼门……”朱清低低地念着对方的旗号,越念,心里越吃惊。大江两岸,几乎能数得上号的山贼海盗们全来了,挥舞着旌旗,围在运粮舰队的四周。
几艘护卫舰按耐不住,率先向盗贼们冲去。才冲出了百余步,两枚炮弹破空而来,带着呼啸声落在护卫舰附近。“轰”“轰”,一前一后两个水柱先后涌起,溅湿了护卫舰甲板。疾驰的护卫舰猛然落帆,停住不敢动了。带队的千户非常聪明,他知道对面有船只装备了火炮,并且手下留了情。能准确地打在自家战舰前后,就说明人家在两炮落点之间,可以随便下手。
看到此景,朱清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完全破灭。横下心来,冲着桅杆大喊道:“传令,让弟兄们稍安勿噪,保持方阵!放小船,待老夫会会方大当家!”
挂在桅杆顶的百夫长螃蟹不情愿地将命令传了出去。江北海盗与江南海盗素有瓜葛,如果是在七年前,大家还有交情可攀,说不定念在同是海上讨生活的份上,对方还会放自家一马。
可现在…….?螃蟹抬头,看见自家的黄水蛟龙旗在桅杆顶,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在蛟龙旗正上方,还有一面黑旗,上书着一个大大的“元”字。
整支运粮舰队停住了脚步,一百五十多艘船只挨挨挤挤排成一个方块,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过了片刻,方阵正中央冲出了艘挂着白旗和黄色蛟龙旗的小船,朱清、张瑄两个大头领身穿布衣,腰横宝剑,站立在小船头。
“大当家!”运粮下万户唐世雄站在甲板上,不安地喊了一句。眼前突然出现了数年前那一幕,当年,朱清和张瑄二人就是这身打扮,去赴元招讨使董士选的约会。那次约会,让海蛟帮和江北水路群豪洗白了身份。同时,也让众人的妻子儿女从此有了安定日子过,不再为男人们做的事情担惊受怕。
虽然诸位统领从此担上了卖国求荣的罪名,可当时朱大当家说得好,“咱不能世世代代都当贼啊!”
“老五,和老三、老四看好水门,我们向方老当家借条路,顺便给小六讨个说法!”朱清笑了笑,和气地叮嘱道。
小六指的是张侑,想想这个做战最为勇敢的六弟已经尸骨无存,唐世雄的心“咯噔”了一下,缓缓沉入了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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