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1 / 2）

（五年后）

梅影从医院走出来，孱弱的身子在微雨的天空里瑟瑟颤抖，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是的，她病了，病得很厉害，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她不再需要爱了！林雨默五年前的失约令她伤透了心，她不想听他任何解释，她第一次跟他吵了架，拒绝了他所有的来电，连短信也没再回过他。她最恨的就是不守信用的男人，她的要求其实很微小，她要的只是她生日那一天，并且她说过，“若不来，死翘翘”。她是个真诚守信的女人，她用自己的心在等他，也没有跟别的男人结婚的打算，可是，她也决不允许所爱之人对她的忽视。

她只是要他来宽慰她的心，只是想看看他，心里是极爱他的，又给了他一个月的期限，可是整整一个月，他依然没有来。这是梅影不能容忍的，她又不是应招女郎，招之则来，挥之即去。于是，她把那张卡给老秦寄了过去让他还给他，还把手机也改成了保号停机。这五年来，她心里恨透了他，她要的不是一个又一个的解释，要的只是他们那一次的约定，只是他一个真实的拥抱。她又开始怀疑爱情，今生爱过的两个男人，一个死去，一个活着亦如死去。

今天，她出院了，她感恩着上苍没要她也死去，她患了子宫癌，原本已是无望的，原本她以为她也会死去，可是，她活了下来，她今生不会再有爱情了，更不会有男人了，她的人欲已被手术刀切掉了，心再次沉寂下来。这些年，她过得很苦，做了很多生意都以亏本收场，早些年挣的钱已被她消耗殆尽，如果不是妹妹将老房子卖了的钱给她，恐怕她如今连生活都成问题。她一颗倔强的心绝对不能容忍软弱的作祟，她没有习惯主动给男人打电话，即便心里再爱他，她也绝不会主动去找他。是的，她不愿意去想他家里那些画面，万一他舍不下老婆孩子找个理由来搪塞她呢，他和他老婆曾经也相爱过，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并且他们还有个女儿，而她梅影有什么，一段轮回之恋让她早已忽略了这些，她爱他，爱得像个疯子，对他的迷恋让她的心碎了一地。每一个月影斑驳的夜里，她就去那一地清辉里找自己的心，可是她没有心了，连身子也变得飘忽起来，无论白天黑夜，她都活得像个幽灵。

为此，她也曾深深地检讨过，删掉了他的号码和那醉人的声音，可是，他的号码已经扎根在她的心底，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去年清明她去看了冷旭，他那双清澈的眼令她也想随他而去，她对人生无望极了。祭拜完下来时，正好碰见了强子，连他也好些年都不知道丹姐的去向了，丹姐的父母也已离去，她不禁慨叹着他们这些年来各自的际遇，其实她是很想念丹姐的。强子的孩子都快六岁了，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她搂着那孩子哭了好半天，把强子的心都哭软了，吃过晚饭他来敲她的门，搂着她一个劲叫她“影子”，叫她“傻丫头”，他还是喜欢她，他说他的结婚是出于父母的逼迫，她不愿意再听下去，退掉了房，当天夜里坐上最后一班车就匆匆走了。她不想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林雨默，她实在是烦透了，也伤透了，她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有两种东西真的不可兼得，那就是鱼与熊掌！

在家里静养了两个月，春天又来了，她想出去走走了，看着那一堤的绿欢红笑，又责怨自己挥霍了光阴。这些年来她喝了太多酒，早已不是往昔那个开朗活泼的梅影了，她的心里全是阴影，眼神也越发不好了，很多时候她连自己的影子也看不到了。翻开旧日的钱包，拿出那张电话卡，信步往电信局走去，她要恢复从前的号码，她要重新再做回当年的梅影，这一次，她消沉得太久了。她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了，她必须要给自己一个家，让心有安放之处。

她的生日又来临了，可是她早已对过生日失去了兴趣，谁也不想联系，她越来越害怕吵闹了。天朦朦亮，她的电话就响了。

“喂。。。喂，请问这是梅影的电话吗？”接到电话的瞬间，她的心又开始悸动，是的，是他，他的声音永远都不会变，他磁性的嗓音再次响于她的耳畔，可是她。。。她已经心灰意冷，何况她已是一个废人，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爱他。其实前两年就发觉身体出了差错，若非如此，她很有可能控制不了一颗想念的心去找他。

“是的！老林，你好！”就只说了六个字，虽然极力地控制，她已是泪流满面。

“丫头。。。丫头，我。。。想你！我打了无数次电话，每一次都说关机，可你从前说过不会换号码的，我就不停地打，尤其是在你生日这天，我总是天不亮就给你打，真是万幸你今天接到了我的电话，知道吗？我找你都快要找疯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要在这一天第一个给你说生日快乐的是我。你在哪里，还在从前你发的那个地址吗？我马上过来找你！我就在你的家乡，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年了。”林雨默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从电话里传来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撞击着梅影的心。

“不要过来找我，我去看看你吧。"放下电话，梅影掩面而泣，五年了，她一直没用那个号码，但号码保留着，他打过来当然是语音提示关机。五年了，当她又要忘记他的时候，他又来了，她还是压抑不了一颗想念他的心，可是。。。她如今什么也不能给他，他曾经眷恋的热吻，他曾经爱抚的身体，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一副躯壳，她的身体完全空了，再也不能给予他往日的欢愉。是的，她很清楚，是自己的任性害了她，那一年她是可以等的，可是他的失约令她发狂，她叫上了燕玲和燃燃去陪她蹦迪，又一次站上了最高的台子，后来她摔了下来，淌了一地的血，她喝太多了，那夜的她如同一个疯子，后来。。。后来，她又被送进了医院，她居然都怀孕一个多月了，可是那一摔，孩子没了，医生告诉她再也不能生育了。她感觉自己是拿生命在爱林雨默，当年没能将冷旭的孩子留下，其实后来她还是很后悔的。爱一个男人，理当为他生儿育女，因为爱是需要延续的，爱真的需要一个瓜熟蒂落的孩子来完整。他的失约令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她伤心欲绝。于是，她颠狂地从医院里跑了出来，在大街上，在霓虹灯下，她歇斯底里地嚎叫“林雨默，我恨你!"

后来她就把手机停了，再也不想听他的声音，再也不想见他，再次把房子租了出去，她换了很多地方住，他怎么可能找到她。可是今天，他又来了，五年了，她还是放不下他，她又用了从前的号码，她还是想去见见他，不会再接受他，她会对他撒谎她已经结婚了，只是今天凑巧老公出差了而已，她不会让他知道她已经是个残缺的女人。是的，她太要强了，太骄傲了，她不容许任何人忽视她的完美。

看到他发来的那些情意绵绵的短信，拒绝了他再次的来电，简短地回复了他，"晚上七点玉龙火锅见，最好靠门的位置，我现在眼神不好。”

最近这两年，除了每天上网、打麻将、喝酒，她再也无事可做，眼睛也近视了，再不复当年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他应该还是能认出她，只是她显然比从前更加的憔悴，眉宇间也尽是落寞之态。

当她走向他时，他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也向她走来，看着她厚厚的镜片，他有些诧异。

“丫头。。。”一句话未说完，他有些哽咽，紧紧地搂住她。

梅影将他的手松开，慢慢地坐下来，她不想挨他太近，拣了他对面的位置，抬起头，默默地凝望着他。五年了，他也老了，但身材依旧如初，还是她曾经迷恋的林雨默。那一刻，她也想哭，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哀愁，太多的不如意，想要跟他傾诉，可是她忍着，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像第一次见他那样与他调侃。

“老林，还好吧？她们都还好吧？”不错，她是故意的，她就是要再次折磨他，本来他们已经有孩子了，可是他的失约令她再也无法生育，几年过去了，她还是无法释怀。她十八岁时发的誓言为了两个男人破了戒，可终究都未能修成正果。

“丫头，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五年了，五年了啊！你还在为那一次我的失约耿耿于怀吗？那一年，就是你生日的前两天，她住院了，她患有严重的忧郁症，在医学上叫做重性抑郁障碍，这样的患者百分之六十的人有自杀傾向，她连女儿也不管了，整天坐在家里发呆，有时还用头去撞墙。丫头，你说，我怎么能离开。我在电话里没有办法跟你说得更清楚，我的心里乱极了，孩子还小，我没有办法抛开她们。现在她经过治疗已经好了很多，生活也能自理，在她的要求下，前年我送她回了峨眉老家，并且她主动跟我离了婚，女儿今年就要考大学了，我再也没有顾虑了，我送她回老家后一直就在成都，我想要在这里跟你同在一片天空下呼吸，我想去寻找你的气息。可是，两年来，我一无所获，从前你给我的地址找不到你，我只有等，自从上一次我们相见后，我又相信命运了，我总是感觉会再一次与你相遇的，是不是，丫头？五年了，你怎么连眼镜也戴上了，也好，把你那双魅惑人的猫眼遮起来，你现在这样倒是多了几分书卷气，我的小梅影也长大了，成熟了，我这个糟老头子却是越发老了。来，丫头，让我好好看看你，你的脸色太苍白了，神态也很憔悴，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了？”

林雨默说完就要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梅影拒绝了他亲呢的举动，从包里拿出烟来，林雨默为她抽出一支来，像从前那样浸过水放到她唇边为她点燃，那一瞬间，梅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悠悠地吐着烟圈。

“老林，咱们就这样说话吧，你好好坐着听我说。我已经结婚了，今天正好他出差在外，可能明天一早就该回来了，照理说我不该出来见你的，可是你磁性的嗓音又一次诱惑了我，我的心没有办法抗拒。老林，你记着，你欠我，你欠我一场私奔！我没有机会再让你得偿夙愿，我要你永远欠着我要你依然无法安睡！曾经我恨过你，可是时间改变了所有，我不想再恨你了，我已经恨累了，我换掉了手机号码，就是不想让你再一次来迷醉我，跟你谈的那一场痴情绝恋，已经耗尽了我的一生，我不想做个疯子，我不想生命里只有爱。于是我重新振作起来，我做了很多生意，我想让忙碌来填平我空芜的心，可是，你知道的，我不精于此道，每一次都以亏本惨败告终，后来。。。我几乎没有钱了，妹妹把父母留下的房子卖了，卖了很多钱，钱都给了我，我不再想做任何事，非常地颓废，我天天出去买醉，我夜夜不停欢歌，我的脑子从来就没清醒过，当我的酒量越来越好，却再也没法让自己醉了。很多时候我真的不愿醒来，我难以直视我惨淡不堪的人生！”梅影说完这番话，早已是热泪涟涟，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丫头，过得这么苦，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要让老秦把那张卡还给我。丫头，你看，这卡我一直带着呢，你收好了，不要再推辞好吗？我。。。能再给我个机会吗？让我来照顾你吧，我说过会给你一生，我一定不会失信于你，我不要欠你，我还你一场私奔，好不好？我现在就只是林雨默，不再是谁的丈夫，女儿今后的路就靠她自己了，我已经把她培养得非常优秀了。丫头，来我的怀里，这里才是你最想要的，是不是？我的宝贝，咱们去一个人稀车少，远离都市的小镇生活，好不好？我每天念诗给你听，你就每天写日记给我看，把你的，我的，还有他的一生，都写下来，好吗？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可是人这一生总是有太多太多的不得已，这五年来，我度日如年，连工作的兴趣也丧失了，我像个疯子样四处找你，还去过老秦那里打探你的消息。可是，你实在是个坏丫头，你居然谁也不联系，连手机都停了。后来，我就在你的家乡住了下来，我走遍了每一个火锅店，可是却寻不见你的身影，我几乎都快崩溃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抱着一丝侥幸再次拔打你的电话，真是天可怜见哪，我总算找到你了。知道吗？听到你声音的刹那我都快哭成泪人了，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林雨默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并不介意旁桌的人都望着他们。

“不好！非常地不好！所有的爱恨情仇咱们就此了断吧，我不恨你了，我原谅你了。你以你无法推却的责任和义务来负了我，你其实是自私的。所谓的义务和责任也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不想丢掉你好男人的光环而已，你妻子病了，住院了，你完全可以给她请个看护，你不是穷人，你不是说钱是王八蛋吗？一个不够就请两个，你女儿也可以由你父母照顾，你就抽一天时间来陪我都那么难么？不错，我曾说过希望你是个好男人，可是我更愿意你是个守承诺的好男人。我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待我生日一完我会让你马上回去，那一天我的几个好友都很期待能见你一面，因为他们不相信我口中描述的你，他们不相信一个男人的声音就能令我迷醉。可是你打来电话说你来不了，看着朋友们怀疑的眼光，我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那一刻，你在他们心里就如同一个我编造出来的幻影。你了解我的，我不虚伪，可是我也有虚荣心，我也很要强。于是我跟他们去蹦迪，喝了多少我记不得了，我从那高台上摔了下来，最令我意外的是我居然怀孕了，知道吗？我怀了你的孩子，可是你为了满足于你好男人的名声，却让我失掉了这个孩子，那一地的血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模糊了，从此以后即便是遇上我再爱的男人，我也无法为他生儿育女了。那一夜，我恨极了你，我发誓再也不见你。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不去想你爱你，于是我又等了你一个月，我静静地在家里休养，哪里也不去。是的，你告诉我，你妻子病了，我知道你说不出离婚两个字，我也并没有逼你。何况你的女儿还在度暑假，你走不开，我又以各种理由来为你开脱。不想告诉你流产的事是不愿让你分心，可是你的电话越来越少，那一个月里我都能数得清你打了几次电话。我真的不想再等了，我这一生已经有太多等待，实在是累极了。你，就是我的一个恶梦！这一段轮回之恋透支了我的一生。是的，一生！是我的一生！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梅影了，我不会再爱你了，你走吧，回到你的故里去，去好好陪着你的女儿，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